在那一瞬間，維恩自內心深處升起了一種極其不適的感覺。
仿若一葉孤舟獨自飄蕩于波濤傾覆的大海上，危機四伏，而又無處躲避。
微弱的情緒轉瞬即逝，令人難以分辨它究竟是不是錯覺。在維恩捕捉到那種不適的來源之前，這怪異的感應就消散了。
他怔了怔，沒有說什么。
雖然只是很簡單的游戲，但在羅伊和薇薇安的大呼小叫下竟也營造出了驚心動魄般的緊張氛圍。克莉絲更是仿佛就連心理年齡也退化到了和這倆兄妹同一水平，沉浸在旗鼓相當的戰斗中不亦樂乎。
快樂的玩耍時間總是短暫，等維恩他們告別此地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
“謝謝您今日周到的招待，也許再過些日子我們還會來找羅伊他們玩的。”在告別之前，維恩對奧尼爾侯爵說。
“歡迎之至！”
從奧尼爾侯爵笑瞇瞇的臉上看不出來他的真實態度。
拒絕了奧尼爾侯爵共進晚餐的邀請，維恩將撲克牌作為禮物贈送給了倆兄妹。
三人在奧尼爾一家的禮送下離開了侯爵府，乘上自家的馬車。
“雖然羅伊和薇薇安他們倆算不上聰慧，但癡傻也并不特別嚴重啊，只要耐心一點還是可以好好交流的。”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克莉絲有點不爽地說：“可奧尼爾侯爵看上去，似乎卻不怎么關心自己孩子的樣子。”
“大概只是將他們當做了家族傳承必要的工具吧。”
只要一回到奧尼爾侯爵面前，羅伊和薇薇安神情中的歡快就完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往常一以貫之的麻木，就像初次見到他們的那天一樣。
維恩坐在克莉絲和塔西婭對面，仔細思索著一天下來的所見所聞。
“無論是奧尼爾侯爵也好、還是那一位管家也好，對我們的歡迎態度只是建立在家族利益上……他并不在乎羅伊是不是真的交到了朋友，只在乎溫徹家族能不能為他提供助力。”
很顯然，他并不甘心一直就這樣被排斥在王都核心的權貴圈之外。
這和維恩以前所聽說的——奧尼爾侯爵是因為心疼孩子才主動淡出了權貴圈的傳聞并不相同。
那么，既然追逐名利的欲望如此強烈，之前為什么又要故意做出一副淡泊名利的姿態呢？
是因為……有些事情不想被別人注意到么？
“嘖，家族傳承……”克莉絲皺起了眉頭，“實在搞不明白那些貴族眼里所謂的家族，到底還包不包括自己身邊最親近的家人。”
“這世上，和他一樣的人有很多。”維恩頓了頓。“也許，像父親和母親那樣的人才是極少數。”
家族榮耀，是這個時代里人人都渴望追逐的璀璨寶石。
大人物們將其擦拭干凈，佩戴在胸口最顯眼的地方，走到任何一個地方都不會忘記展示它的明亮——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得以證明，自己的存在具有某種特殊的意義。
克莉絲不禁有些厭煩地輕哼了一聲：“真是死板而又無趣的觀念。”
在她身邊塔西婭靜靜地傾聽著，不發一言。
馬車啟動，車廂內安靜了一會兒。
維恩本想問問塔西婭是否發現了什么暗之魔法的線索，可克莉絲的視線一直把自己盯得很牢，以至于他還沒找到與塔西婭單獨交流的機會。
不過，就在維恩糾結于該如何提起話題的時候，塔西婭卻主動開口說話了。
“之前大家一起玩游戲的時候，我順便檢查了一下羅伊和薇薇安的身體狀況。”
克莉絲只是稍一愣神過后，立馬被她這句話吸引了注意力。
“怎么樣怎么樣？”
對于塔西婭神奇的光之魔法，克莉絲同樣也寄予厚望。
懷著莫名有些不安的心情，維恩看向她一如既往平靜而溫柔的臉。
“總之……有點奇怪。”塔西婭斟酌了片刻，才含糊其辭地說：“他們的身體很健康，我并沒有感應到有任何外力影響存在。”
那就是說，所謂的‘詛咒’并沒有暗之魔法從中作祟？
維恩若有所思。
“那不是更好嗎？”克莉絲困惑地問，“為什么會覺得奇怪？”
“因為這份健康的回應，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塔西婭沉吟道。“光之魔法的特殊能力是治愈，即使對于超出上限的病痛，它至少也能在精神層面上起到一定的舒緩作用。”
“然而，當我嘗試將光之魔法輸送到他們二人體內時，中途卻沒有發生任何消耗——這幾乎是不可能的，我甚至感應不到薇薇安的聲帶有損傷。”
聽完了塔西婭的解釋，一個念頭驀然從維恩心底浮現。
“……會不會是因為，原本就不是真的說不出話？”
塔西婭和克莉絲聞言頓時都一臉吃驚地看向他。
“其實我在想，羅伊和薇薇安現在的狀態并非完全天生如此，而是受到了許多后來經歷的影響。”維恩回憶起倆兄妹在父親面前、與在自己等人面前那差異極大的表現。
“你們仔細回想一下，那種麻木而癡傻的狀態是不是有一種自我保護的意味？尤其是，當他們必須面對自己不喜歡的場合時，封閉自我或許是他們唯一能夠做到的事情了。”
這只是猜測，但許許多多的蛛絲馬跡都在提示著他這一點。
這份顯而易見的線索，不能輕易忽視。
“唔。”望著眼前陷入沉思的兩人，維恩最終還是舒了口氣。“總而言之，比我預想的情形似乎要好一點。”
雖然自己這邊再一次失去了可以用來研究暗之魔法的契機，但這至少也說明了那兩個孩子的病情確實可以通過正常的心理干預手段來治療、好轉。
也許把這件事當成籌碼的話，還能讓奧尼爾侯爵來替自己解決掉一點不那么方便處理的小麻煩？對于那些滿腦子都是利益交換的家伙們來說，這種話語才是他們最習以為常的交際辭令。
不過……這些小細節就沒有必要讓克莉絲和塔西婭知道了。
是夜，維恩懷抱著淡淡的疲憊陷入夢鄉。
可在無光的暗夜之中，一顆沉睡已久種子卻在悄然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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