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心思各異的三家人送走,身邊只留下重富忠教和助六,忠右衛門已經鎮定如初。事情往往只有在發生的那一刻,給予人的觸動是最大的,等過了那個當口,后面還真不好說。
天色已晚,按理說應該各自回家的。但是三個人卻沒有回家的意思,畢竟現在不過是走出了第一步,后面不知道還有多少步要走呢。
誰也沒有想到,忠右衛門居然有可能是大名家的私生子。按理說大名生了崽,就算是為了避免家內繼承的紛爭,頂多也就是拿出去送人罷了。其他家大名可以送,自己家家老一門可以送,甚至還可以走關系去做寺院的住職大和尚。
路子有很多,一般不必要把私生子送走的。除非像是幕府二代將軍德川秀忠那樣,家里有個“悍妻”,把他管的死死的,以至于生了私生子卻只敢先養在家臣家中,然后再送出去,給別人家做養子。
阿江去世以前,德川秀忠始終不敢和保科正之見面相認。后來還是三代將軍德川家光恢復了保科正之的身份,并下賜了松平氏的苗字。不過保科正之感念養父的恩德,一輩子都沒有改回松平,只是以保科的身份生活。
難道西大平藩也有點什么狗血的家內劇情?
除此之外,就算是猜到了可能和大岡家有關,那又如何呢?人家沒有上門來找你,說明人家暫時或者永遠不想上門來找你。大岡忠愛四十二歲了還沒有兒子,真要找的話,早就來找了,怎么可能這么耐得住性子,抗著不來?
或許是家里還有沒有夭折的孩子?畢竟三人對于西大平藩的了解幾乎為零,天下大名三百家,怎么可能各個都能了解的清清楚楚。除非你是個大佬,能夠把《寬政重修諸家譜》,以及《天保重修藩翰譜》等記錄文書全文背誦。
想來應該沒有這么厲害的人物吧,能夠把這些系譜全文通讀的,可能都沒幾個人,遑論是全篇背誦了。
“怎么說?”助六看著忠右衛門。
現在人也確定了,信物估計也有,后面直接上門找大岡忠愛叫爹?還是靜靜的在家等著,等他實在沒有子嗣繼承,快要被逼上絕路的時候,自己找上門來?
“我覺得還是不要急,咱們還可以再查一查,免得有什么錯漏。”重富忠教其實內心是希望忠右衛門是大岡忠愛之子的。
很簡單啊,大岡家可以參與幕政,而且代代都參與幕政,身為外樣的島津家要是有大岡家在幕府作為助力,那么很多事情辦起來就方便啦。
更深入一點,要是忠右衛門執掌了幕政,就有了影響島津氏家督繼承的可能。重富忠教和自己哥哥島津齊彬的爭奪遠遠沒有分出勝負呢,助力越多,他的贏面才越大。
“我總覺得不真實,也不是說這事情不真實,就是哪里覺得不真實。”忠右衛門說出了一句看著都不像是一句正常話的話,可這就是忠右衛門現在腦子里所想的。
說句不好聽的,若說忠右衛門真的是大岡忠愛的私生子,那以往的一切努力全都成了白費。因為只要繼承了西大平藩,不僅可以擔任御側用人、若年寄、京都所司代等要職,甚至還有機會摸著老中的邊。
這都是忠右衛門努力一輩子才有可能努力到的,可一旦成為譜代大名的話,就全都成了理所應當,天經地義的事情。
況且若是成了譜代大名,忠右衛門還怎么無血開城?還怎么擔任第一任江戶市長?不被新政府軍指斥為佐幕逆賊,就已經是阿彌陀佛咯。難不成咱們就死在幕府這條破船上面,和他一道沉沒嗎?
就幕府這個批樣,能多活幾年就是萬幸了,怎么可能長久的延續下去。咱們別拼死拼活,拼到最后,反倒成了幕府的衛道士,殉了這個幕府啊。
“你腦子亂了!”助六和忠右衛門親近多年,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都很了解忠右衛門,他搖了搖頭,又拍了拍忠右衛門。
“那今日就不談了吧,反正事情已有結果,后續可以慢慢來。”重富忠教朝外面打了一聲招呼,讓外面的侍從們牽馬準備回家。
“也行吧……”忠右衛門繼續思考著眼下這事。
三人離開料亭,春夏之交的江戶,晚風宜人。可惜三人都有心事,不曾在意。河道邊的樹花依次綻放,清理過的河水也十分清澈。若是小情侶什么的,這會子怕是手牽手聊天散步,卿卿我我,好生快活。可惜忠右衛門三個大男人,卻沒有這種心思哦。
正準備道別分開,一名身著島津丸十字羽織的武士跑了過來,見到重富忠教以后,滿面的焦急完全遮掩不住。
“何事?”重富忠教腦子其實也亂著呢,但既然家里有事,肯定要問。
“……”那武士的意思是忠右衛門他們還在,不方便說。
“無妨,這是江戶川大人。”
一聽這話,那武士終于開口了。在島津氏的家中,基本上已經把忠右衛門當成慈愛老和尚的繼承人了。甚至島津齊興還發話了,直接把忠右衛門登記進入島津氏家譜算球。反正時人更重家門,只要忠右衛門愿意繼承慈愛老和尚,那就完全沒有問題。
“船奉行高崎大人向主公控告,是夫人詛咒修理殿下,使其子嗣凋零!”
島津家終于內訌公開化了!
對島津氏有過深入調查的忠右衛門知道,這個武士所說的船奉行高崎大人,乃是島津齊彬的支持者高崎五郎右衛門。夫人則指的是重富忠教的母親,阿由羅夫人。至于修理,那就是修理大夫島津齊彬。很顯然這個武士是重富忠教的家臣,并非島津氏的直臣。
“哼!”重富忠教聽了這話,心中怒意陡然升起。
別人污蔑你媽詛咒他家生不出,這本來就夠讓人生氣的了。重點是大家明面上還守著規矩,爭奪家中大權,你居然玩這種下三濫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