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助六在江戶町奉行所內廝混了好幾個月,大伙兒人頭都熟,沒有什么新官上任,結果下面一幫人給你放三把火,讓你難堪的情形出現。
社會階層的流動性低也有這么一個好處,大伙兒都是旗本,一道在三河臺上住著。誰還不認識誰啊,往上倒幾代甚至可能還有親緣關系。只要助六不犯渾,按部就班的干著,等閑也不會有什么大事。
頂頭上司遠山景元便不必說了,因為忠右衛門和助六把奈良屋失竊一案給處置的干凈利落,他在德川家慶和水野忠邦面前露了好大一回臉,一個保舉就在眼前。別說難為助六和忠右衛門了,喜歡還來不及呢。
第一天也根本就沒處置什么事情,全都在遠山景元派遣的與力指引下,認識各處緊要關鍵的人手。同時交割卷宗文書,以及賬上款項物料。下午散值之后,又請了前來問安的八十名目明好生吃了一頓酒菜。
雖然開銷了幾個錢,但是上任第一天變這么輕松平淡的渡過,讓兩人長舒了一口氣!
原來當官也沒太難嘛!
大伙兒都知道的,人這玩意兒,最不能念叨,一旦念叨了,那麻煩就來了。你越念叨,這麻煩來的越快,劈頭蓋臉的,一點兒緩沖都沒有。
忠右衛門從前任那邊交接到了數以千計的各項卷宗,大多是已經審斷完畢的案子,但也有那種積年難以處置,甚至處斷完畢后事主直接給德川將軍的“目安箱”繼續投上訴信的。江戶城人丁百萬,真要實心為德川家慶辦事,基本上一輩子就沒得休息了。注1
簡單的分了一下類,把已經審決的當成判例,好生學習一番。那些沒有審理的則先放一放,至于積存下來的懸案要案,則作為優先處理的項目。
別看這些案子不好處置,但是越是不好處置的案子,才越能顯示出本事不是。忠右衛門和助六都是小年輕,大伙兒雖然和和氣氣的,但心里面到底還是有嘴上沒毛,辦事不牢的想法。雖然也不至于希望兩個人出丑,但是輕視多少還是有一點的。
金丸義景說的和上下結好,那只能讓助六和忠右衛門不至于被人刁難。要向把屁股底下的位置給坐結實了,不拿出一點真本事怕是不行的。
“以前只當背誦經書是苦差,現在想來還是我太年輕了!”
揉著眼睛的助六打了一個哈欠,昨天請吃酒,他多喝了兩杯,雖然是低度數的濁酒,可架不住對面有八十個人啊。一人一杯,那個量也相當夸張了,足以把助六給灌倒。得虧有忠右衛門在一旁分擔,算是沒有喝倒。
“做了這個官兒,你還想輕松不成?”忠右衛門放下卷宗,喝了一口茶。
“本來覺著一般的小案子,地面上的町方目明就自行處理了,大案的話上面有遠山殿頂著,咱們在中間樂得清閑。不曾想原來這個盜賊與力竟是個苦差事,咱們還真是來著了。”
反正周圍也只有忠右衛門以及一個家里帶出來的仆人,沒有外人在,助六說話沒必要太遮掩什么的。兩個人本來也都不是什么能吃苦的類型,以前在寺院里衣食無憂的,一般也沒有太多的苦力活要干。
說好吃懶做倒也不至于,但是事事親力親為確實做不到!
“有些案子其實完全可以推到下面去……”忠右衛門放下茶杯。
什么意思?當然是息訟啊!自從朱子學這一套東西傳入之后,德川幕府又經歷了二百多年的太平年月,封建儒家那一套雖然沒有被全部照搬,但是像是為政清簡,息訟止殺,刑獄大空這種頌揚統治者英明的玩意兒也還是不可避免的成為了某種現狀。
像是什么兄弟爭產,夫妻離合,商業糾紛啥的,為什么古往今來案子看的沒那么多呢?因為都被地方官退回到地方上去自行消化掉了唄,而且這種案子讓他自己調解解決,還怪符合朱子學那種治理的模式,沒人說不好。
要讓“鄉賢”死灰復燃!
把這些案子都推回地方之后,能上呈到町奉行所來的案子就少了一大截,基本上就是地方上實在調解不了,壓不下去,甚至引起了輿論關注的。
“省得,這道理我還能不懂了。”助六大概是歇夠了,便又取出一份卷宗,翻看了起來。
“那種既往的兇案,盜殺,路左持盜之類的案子,時間久了,線索都斷了的,咱們就別去管了,想管也沒那么本事。找找看有什么不那么難的案子,咱們弄一個。”
“你瞧見合適的了嘛?”助六也想弄上兩個案子,把位置坐穩,所以還是有些焦急的。
“還沒。”
見忠右衛門沒有查到,助六便低頭仔細看自己這份卷宗。初看還沒什么,等翻看到后面時,才覺得這案子有些燙手。
“你瞧瞧!”大約是有些意動,助六把卷宗交給忠右衛門。
接過卷宗,忠右衛門一目十行,快速的瀏覽了一遍。一時間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評價眼前的這樁案子,說他是懸案吧,絕對談不上。可要審斷吧,又沒那么簡單。
爭子案!
兩個媽搶一個十歲的小女孩,都說自己是孩子的親媽。孩子也說自己是某個人的女兒,但是另一個爭孩子的媽說這孩子從小養在那婦人手里,所以不認識自己。
兩邊都沒有確定性的證據,同時爭子的那個媽乃是旗本之家,而養著女孩的媽則在某大名家幫傭,雖然是個仆人,卻也是有體面的仆人。
于是案子斷不下來了,上任與力想敷衍過去,但是案子鬧得還挺大,看戲的人不少,最終硬是拖成了懸案!
注1:所謂的目安箱就是意見箱,和作為擺設,甚至還專門在附近安裝人臉識別攝像頭的意見箱不同。日本的目安箱可以直接上達天聽,八代將軍吉宗公設置之后,包括江戶町火消,以及小石川養生所的設立,都是將軍在聽取了百姓的痛苦之后才行創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