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景這才轉身過來,只見面前是一個清麗絕人的女子,面容上看,不過是十八九歲的模樣,只是一點也不顯稚氣,反有一股不符其年紀的成熟。
她身穿著一襲紫衣,腰懸劍鞘,寶劍在身前沉浮不定,臉上帶著一絲怒容,還有一點點的詫異。
沈元景皺起眉頭,問道:“小姑娘這是什么意思,為何一言不發便暗中偷襲,非是正道所為。”
少女本也察覺到了不對,眼前這人劍光凝而不散、正而不邪,又見他風姿俊朗,儀表不凡,眼神中更是如深潭一般清澈,絕不是那些個邪派魔門能夠有的。
她心知自己連聲招呼也未打,就冒然出手,定是有些莽撞。不過雖微微有些后悔,卻還出于謹慎,開口道:“鎖云洞乃是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齊漱溟的別府,閣下來此,并不拜見,直接闖入,未免有些無禮。”
沈元景眉頭一挑,齊漱溟乃是峨眉派掌教,眼前這女子自然是“三英二云”之一的齊靈云,只是峨眉雖然勢大,他又不求著,自然由著性子,硬氣的說道:
“九華山如此之廣大,此地距離你們鎖云洞頗遠,隔著有好幾個山頭,若也算做是你家地盤,這別府也忒大了,怕不是要把整座山脈都圈了進去。”
從那小童離去報信至現在,已過去好一會,齊靈云才趕來此地,依照對方劍光的遁速,只需略略計算,便可知兩地的距離。
他惱怒對方不分青紅皂白的出手,語氣中暗諷對方霸道。
豈料他這幾句話,倒叫少女誤會了,柳眉倒豎,喝道:“無恥賊子,連鎖云洞的位置都打探清楚了,果然是覬覦山中寶物。”
話音一落,身子輕輕一動,寶劍上金光更甚,眨眼飛出已經飛出了幾十丈遠,帶著濃烈的金光,直欲將人融化。
沈元景尚且是第一次與人斗劍,謹慎了許多,只小心翼翼的放出青蛇劍,將對方的飛劍纏住,不敢太過肆意。
飛劍之斗,果然不同于尋常招數,單看那劍光騰空,上下翻飛,就似兩條矯龍,互不相讓。一金一青,光耀里許,將天地化作兩色,連太陽的明亮都掩蓋了去。
其疾還要勝過風,若是一方不能壓制對方飛劍,完全無法擺脫。可要一個不慎,讓敵手劍光超脫,那只在瞬息之間,就能至于人身前,輕則缺胳膊少腿,重則六陽魁首不存。
侵掠又強似火,劍氣騰騰四溢,凌厲非常,便是虛空也能切割得七零八落,何況人體之脆弱,真是挨著傷,碰著亡。
沈元景暗暗在心中把斗劍與江湖決斗相比較,前者自是力與速都要強過后者百倍,如同皓月之勝于螢火,哪能同日而語?
如此又過了好幾十招,他漸漸洞徹了用飛劍斗法的門道,心里又是欣喜,又是疑惑。
齊靈云本是天之驕女,修道年歲不算多長,但境界不低。沈元景本擬自己才學道七年,須勝不過對方,孰料也能在法力上斗個旗鼓相當。
他略一思索,便想明白過來,自己兩三百年的練武生涯,內力積累本就雄厚無匹,縱然是質地上比不過法力,可量上要大大超出一般修士。
就如同未得呂祖傳承以前,一樣能夠憑借著一身功力,驅動牙刃,破除法寶法器,將兩撥敵人殺死。
之后修煉道法,那些個內力也并不是消失,而是盡數化作法力,就如同是煉精化氣,省去了他好多年的苦功。
法力不輸倒還好解釋,招法上能強過對方不少,才是沈元景感到疑惑的地方。按理說對方出生峨眉大派,最是正宗不過,可劍法上并不出奇,甚至在他看來,有些簡陋。
齊靈云那飛劍品質極高,法力渾厚,所學劍訣自也是不同凡響,但見金光似電,迅捷無比,快得叫人看不分明;又如陸上虎豹,翻轉騰挪,極其靈動。
只是來來回回就是這些變化,用得多了,也很顯僵硬。這樣一板一眼,讓沈元景很快就熟悉了其中的套路。
他伸手一點,空中的局勢多出了一層變化,每每對方飛劍要往下一步,青蛇劍便提前截住,不過七八合,已將對方招數銜接打得一團亂,明顯占得上風。
齊靈云十分吃驚,暗道:“各派飛劍以金光為上,白光次之,青光又次之,黃光還要差些。異派劍光顏色大都斑駁不純,離不了青、黃、灰、綠、紅諸色。
就算眼前這人劍光凝練,卻也不過是區區青色,怎及得上我的金色?且其法力也不比我強多少,能壓過我的飛劍,全在劍招厲害。如此善于斗劍,非旁門積年老怪不可,到底是什么來歷?”
她卻不知,沈元景這飛劍名為“青蛇”,正是“袖里青蛇膽氣粗”此句所說的那柄神劍,其色本青,無論何種法力催動,皆是如此。
若是原主人呂洞賓使來,也是這個顏色,可真個就有“摧卻終南第一峰”是威力,豈能以一般的飛劍目之。
就算是如今在沈元景手里,功力雖然差了太多,可招數變化奇巧尤要勝過。這些年里頭,他一面練習飛劍御使之法,一面將數個世界積累、往日所學的招數盡數融入其中,以技巧彌補法力不足。
這些劍法里的萬般變化和奇思妙想,讓人眼花繚亂,就算是呂祖見了,也要甘拜下風。
縱然齊靈云是峨眉掌教的女兒,又修煉了數十年,可哪里見過這般精妙的飛劍變化。她心中又是驚訝又是不服,伸手一指,往飛劍中更涌入了三分法力。
只是沈元景的劍法如同水漲船高,若她多出一分力氣,就多了一重變化,依舊將對手飛劍壓得死死的,翻不了身。
齊靈云這才明白,對方剛才還是留了手,意識到這中間恐怕有許多誤會,不禁有些羞愧,便要停劍開口講和,忽然身側飛出一道金光,夾著風雷之聲劈空而去。
她大吃一驚,卻抽不回飛劍,阻止不及,就聽著沈元景冷哼一聲道:“我見你是小輩,再三相讓,真以為我怕你們峨眉不成?”話語雖長,卻在極短的時間傳入對面耳朵中。
這類修仙人之間的對話,看似句子頗長,實則全是用法力道出,不過一個瞬間的功夫,便能灌到對方耳朵里頭。否則如尋常那般吐字的速度,面對飛劍之速,哪里等得了一句話說完,早把項上人頭斬落了個十次八次。
他催動法力,青蛇劍頓時大放光芒,劍光濃而不散,青翠欲滴,先分出了一道細線,往邊上一繞一兜,將那金光截住,送到手中,卻是一枚金丸。
這般從劍光分出一道,卻不如何稀奇,會的人頗多。只是分出的劍光,還能像真正的飛劍一般御使,已叫齊靈云大吃一驚。
又見那青蛇劍憑空快了一截,連續三下點在金劍上,震得她身軀微顫,接著青光繞著金光一轉,立刻把她和飛劍之間的聯系切斷。
金色飛劍直往地上落去,齊靈云臉色一白,尚來不及反應,又見青光并不停歇,往自己這邊奔來,心中暗道:“吾命休矣!”
忽然遠處傳來一聲大喝:“住手!”破空之聲傳來,卻是一道白光,瞬間而至,去攔截青光。
沈元景只是冷笑,就見著青蛇劍往白光上一撞,像是被白色飛劍切開了一般,驟然分成了兩半,上下各一,分射左右。
齊靈云臉上的慶幸還未消失,青光已經到了眼前,圍著她脖子一繞,像把一道寒氣箍在脖子上,又落到身前,匯合旁邊另一道青光,飛了回去。
那來援之客卻是一個中年道姑,駭得魂飛魄散,大叫一聲:“云姑、金蟬!”降下云頭,匆忙奔了過去,飛劍也不敢收。
齊靈云得對方這樣一喊,才回過神來,往脖子上一抹,并無異樣,只手上多出幾根頭發。她顧不得再仔細檢查,匆忙往邊上看去,卻見旁邊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孩兒,已經嚇得呆愣當場。
這小童自是齊金蟬,同樣是齊漱溟的兒子,生得面白如玉,頭上梳了兩個丫髻,穿了一件粉紅色對襟短衫,胸前微敞,戴著一個金項圈,穿了一條白色的短褲,赤腳穿一雙多耳蒲鞋。齒白唇紅,眉清目秀,好似天上金童下凡。
齊靈云扯過他仔細檢查,發覺并無異樣,這才松了口氣,按在他腦袋上,正待說話,忽然覺得手中軟軟,連忙往下一抓,抬起手來,只見手上是一個發髻,卻是齊金蟬右邊的發髻被飛劍貼著頭皮削斷,露出一個圓圓的白孔。
她連忙伸手往左邊一揪,左髻倒是無恙,只是這樣一來,左右不對稱,看著異常別扭。
這時候那道姑過來,察覺到兩人并未受傷,才慶幸道:“嚇了我了,還好你們兩個沒事。”又朝對面看去。
齊靈云連忙放下齊金蟬,也跟著轉身,卻見著沈元景早就不知把飛劍收到哪里去了,也不說話,只是冷笑著看過來。
她伸手一招,地上飛劍又泛起金光,一溜煙的飛了回來,守在胸前,她這才長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