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道奇張了張嘴,本欲拒絕,就聽得了空一聲佛號,從后面走來,加入到陣中,且說道:“我輩身擔降妖除魔重任,自當用盡所有手段,豈能礙于名聲,就有所顧忌,道兄著相了。”
他站于四個高僧中央,朗聲道:“沈施主生出亂世,見過世道崩壞,人心險惡,卻不思匡扶正義,反而心生邪祟,雖手段高明,智計深沉,卻以此禍亂天下,以至人心不定,江山動蕩,百姓遭殃。
一則挑動天下紛亂,隔絕真龍天子與正道聯系,離間忠臣良將,叫上下不合,左右失本,只為滿足你獨攬大權的野心,與超脫世間的一己之私。
二則悖逆人倫,叫子不認父、女不認母,只許以你一人為念為尊,喜你之所喜,善你之所善,沉淪不起,你得一家歡喜而致幾家憂愁。若此魔道傳之天下,何人肯侍奉父母、孝敬尊長?
三則以殺戮為喜好,不許人歸順,樂見刀兵干戈,兩軍廝殺,讓本可快速平定的天下反復動蕩,多少生靈命歸黃泉,其罪大焉!
四則將己之妄心蒙蔽天心,只為你華山小派千秋萬古,便動輒破廟伐山,欲以滅佛去武,叫我華夏正朔失了魂與魄。如幼兒露于野,遭逢群狼環伺,長此以往,如何自處?
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將來定會遭受佛祖降罪,難免要落入無邊阿鼻地獄,受永世沉淪之苦。”
華山派眾弟子氣得不輕,幾次要打斷,卻被沈元景伸手止住。
等了空說完,獨孤鳳再也忍不出,站出來破口大罵道:“住口!無恥之徒,既知天命在我,難道分不清人心向背,安敢在此饒舌?
師父與姐夫夙興夜寐,混一天下,安定只在咫尺之間,中原萬民無不拍手稱贊。你既為胡教之徒,只會貪圖虛名,暴斂財貨,怎敢在我師父面前大放厥詞!
禿首匹夫,白面老賊,你即將命歸九泉之下,屆時自有時間去輪回百世,化豬做狗,領略我中原大好光景!”
了空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喝道:“無知婦孺,見識短淺,怎敢……”
獨孤鳳嬌喝道:“斷脊之犬,狺狺狂吠,我從未見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話一說完,她即轉身,輕哼一聲,回到陣中。迎接她的是姐妹們的一陣吹捧,當即飄飄欲仙。
那和尚氣得伸出手指,顫抖著“你、你”個不停,卻又說不出話來。
“哈哈哈哈!”沈元景竟也聽得津津有味,連連點頭,笑道:“好和尚,閉口禪修行了如此多年,竟然給你練出唇槍舌劍來,倒也別出樞機。”
他也不待對方反駁,縱身往陣中一躍,大喝道:“東方之降三世明王、南方之軍荼利明王、西方之大威德明王、北方之金剛夜叉明王,又多了你這中央不動明王,我倒要看看,密教之法能有何等威力!”
這急促的話語尚未說完,就見著了空猛然一拳打來,宛若天崩地裂,山河倒轉,讓人見之心神畏懼。
沈元景卻只是隨意一掌,“啪”的如拍蒼蠅一樣的打開,說道:“以你一人之力,便是再厲害一倍,在我面前也是徒勞,還是好好利用這陣勢,來點像樣的花樣吧。”
了空退回原地,寧道奇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說道:“道友稍安勿躁,起陣吧。”說罷他后退一步,將最中央的位置讓給了對方,自己站在后面,如同影子一般。
五僧人同念佛號,聲如洪鐘,震蕩虛空,四周一片靜寂,連江水也為之停頓。
居于陣中,只覺五人氣息合一,外圍如同起了一幢幢千仞的懸崖陡壁,不可通行;俄而天空一暗,如同烏云落蓋,將四面八方全都封鎖。
上天無路,人地無門!
沈元景臉上浮現起一絲笑容,說道:“這才像話。”抬手一往前猛然一推,無匹的真氣化作一股狂風,陡然在這平靜到纖塵不動的空間里刮起,一道道的疾風似刀,切割天地。
寧道奇周身青光一閃,任憑風聲如何,到了近前,全都止息。
那五個和尚被風吹得一晃,臉色一變,又自站穩腳跟,低頭各念佛經,一聲聲的經文像是無形的鎖鏈,將風捆住降服,狂風漸止,化為輕風。
沈元景雙手往前一攪,輕風如流水游走,彎曲聚攏,形成一個個漩渦,充塞六人之間。初始并無威力,單人只手,盡可摧毀。
只是被拍散去的真氣,匯入其余的漩渦之中,助其壯大,最終合成一股,威力之大,可吸盡萬物。
了空早有準備,朗聲道:“穩!”陣勢之力加持于身,五人不動如山。他方要還擊,就感應到漩渦急轉,化作旋風,在陣中來回激蕩,直叫天地色變。
狂風漫卷如刀,切割在各人身上。寧道奇面色一凜,雙手下壓,止住周身疾風;那五個和尚卻是功力不夠,僧衣嗤嗤作響,被割出許多個口子。
這陣勢將一切勁力盡數鎖在牢籠,一絲一毫也不外溢,是以旁人看來,沈元景只是做了幾個動作,五大高僧便要“衣衫盡解”。
石青璇嘆息一聲道:“我原以為苦心追趕,和師父也只差了一籌,可現下竟然連他所用的武學都看不分明,仰之彌高,鉆之彌堅!”
了空勃然色變,大吼一聲:“凝!”
四周懸崖峭壁如同巨佛,齊齊低頭看來,如山岳重的壓力傾瀉而下,連綿不絕,連旋風都抵擋不住,越轉越慢,越轉越小,終究被鎮壓在下,連細微的動靜也鬧騰不起。
“倒也不錯。”沈元景臉上似笑非笑,說道:“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
那被鎮壓、死氣沉沉的真氣頓時活動起來,如流水緩緩流淌,越來越快。明王大陣拼命鎮壓,只是水無常形,重壓之下隨意變換,任其揉捏而不改本質。
越是壓迫,越要活躍;越是禁錮,越要活潑。
寧道奇滿心贊嘆,忍不住雙手反向一推,真氣摻入,隨水而走。水一動,真氣便一靜,抵消其力;水一靜,真氣一沖,勿使凝結。
他這一手如同神來之筆,將沈元景這一妙招盡數化解,顯示出比了空等高出不止一籌的境界來。
沈元景哈哈大笑道:“原來寧兄才是這陣法里頭的精髓。這幾個小和尚堪破不了五蘊皆空的道理,休說渡人,連自己亦不可渡,豈能化虛為真實?確實要寧兄做這最后一擊。”
寧道奇微微欠身道:“沈兄學究天人,能于一二之間,窺破空有不二的道理,于佛門經典可謂熟悉;又能御真氣若水,柔韌萬方,若身在道門,定是一方真君。
只是這陣法才展露出不到一成的威力,沈兄可不要小覷,一經展開,連綿不絕,真如明王降世,沛然難擋,至少老道是抵擋不住的。”
他神情嚴肅,語氣誠懇,加之一向以來的名聲,自然不是謊言。見沈元景點頭表示信服,心里一喜便又道:“未免傷了和氣,我們雙方若能罷手,另擇他處,坐而論道,豈不更好?”
或許他方才有些生氣,只是經此一戰,明了雙方都是當世絕頂,爭斗起來,難免會有損傷,心里又生出慈悲,便來說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