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慈長嘆一聲,開口說道:“原來如此,師父今日一番言語,叫人茅塞頓開,玄澄師兄當日或許正是貪心了。”
他朝著老僧一禮,求肯道:“卻是小僧之前多有怠慢,萬望神僧海涵,救我玄澄師兄一救。”
老僧搖頭道:“如今已然太遲了。當年玄澄大師來藏經閣挑選武學典籍,我也曾再三提醒,可他依然執迷不悟,現下經脈俱斷,卻是不能在接續了。”
沈元景笑了一聲,接口道:“所謂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照見五蘊皆空。他不能練武,豈不是正好修佛?你少林說來說去,都是一間佛廟,可百多年來,只聽說武功如何高明,從來也未聞有過什么大德高僧,佛法精深。”
掃地老僧輕暄一聲“阿彌陀佛”,說道:“施主教訓得是,我來此四十多年,眼見這少林在武林的聲威日益隆重,可佛法一途,并未有多少建樹,愧于禪宗祖廷的名頭。”在場的玄字輩和尚聽了,俱都面現慚色,不能做聲。
沈元景哈哈大笑道:“所謂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這些個和尚整日絞盡腦汁,妄想以武力壓過世人,卻一輩子碌碌無為;你安于清淡,求諸佛法,反倒是闔寺上下,武功最高明的一位,若沒有我,天下無人是你一合之敵。”
玄慈等大吃一驚,紛紛望向這老僧,怎么也想不到這如同一陣風就能吹倒的和尚,得沈元景這般推崇。
一旁有圍觀的,嘀嘀咕咕道:“這少林寺莫不是因為這些年聲勢被丐幫壓制住了,又敵不過喬幫主,故意找來人做出一場好戲吧。”
“是了,是了,還天下第一,也不怕說大話閃了腰,吹牛皮舌頭打結。”另有其他人回到,滿臉不屑。
玄寂聽不過去,就要站出來責罵。就聽得一聲“放肆”,響徹全場,炸得人耳朵隆隆作響,在山谷之間來回飄蕩。那幾個說閑話的,都東倒西歪,如同喝醉了酒一般。
沈元景淡淡說道:“我說他是天下第一,怎地,還有人不服?”眾人再不敢做聲,老僧輕聲道:“好一個獅子吼。”
他看了過去,說道:“算了,不耽擱時間了,過會太陽升起來,曬得人不爽利。老和尚,我們過上幾手好了。”
話音剛落,他伸出右手,拇指與中指一對,如同捏住一朵掉落的花瓣,屈指一彈,仿佛花瓣打著旋兒往前飛舞。
對面老僧輕輕前探,右手食指與中指輕輕搭住,似乎是從水里面撈起一只掉落的螞蟻,又松開了手,將螞蟻放下一般。
兩人臉上都露出微笑,沈元景神情恬適,儀態舒展,就和春游路人那樣,隨手而為。掃地僧神色溫和,斜下來的一道陽光照耀上去,是真佛降臨。
兩道勁力連聲音也不發出,撞到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一點波瀾不起,似乎方才一番作態,都只是玩鬧一般,叫旁人看得一頭霧水。
惟有玄慈、玄寂等幾個武功高明的少林和尚,以及樹林里頭藏著的高手,才能看出其中兇險,心中齊齊贊嘆。
眾僧驚咦一聲,這兩人的神情與勁力,分明都是少林拈花指,不同之處只在手法上,一則率真,一則慈悲,都不能說是有差。玄渡主修的便是這門武功,心道:“我怕一輩子也難企及如此境界了。”
沈元景輕嘆一聲,道:“是我輸了。”兩人功力倒是旗鼓相當,可他出手瀟灑有余,慈悲不足,雖也如迦葉明心見性,卻比對手在這門武學的本意上落了一籌。
他自然也能夠扮做慈悲祥和狀,玄慈等人肯定分辨不出,可與掃地僧這樣的高手相爭,就是極大的破綻。
掃地僧雙手合十,說道:“施主過謙了,不過是平手而已。況且你這性子,本就不是禪宗一脈,能將拈花指推陳出新,已然勝過少林歷代前輩,直追達摩祖師,這點我又不及了。”
這老僧這般說話,叫旁邊少林高僧面面相覷,卻無從辯駁。周圍人都莫名其妙,更有人在心里暗道:“這老和尚瞧不出一點會武功的樣子,況且哪有這般說自家祖師的,莫非這少年公子真是少林請過來托兒?”
沈元景搖搖頭道:“咱們比較的便是武功境界,輸便是輸,有什么不敢承認的。無論這場比斗結局如何,我都應承你,若無正當之由,不找這些個和尚麻煩,如何?”
少林寺諸多僧人齊齊松了口氣,掃地僧雙手合十,說道:“善哉,善哉,施主慈悲。老衲便舍命陪君子吧。”他心知話說到這個地步,自己若不拿出些真本事了,對方難免會想盡辦法,來找少林寺的茬子。
他主動伸出右手,說道:“多羅葉指如何?”沈元景擺手,那五指連點,勁氣飛出,在腳下穿出五個指頭大小的圓孔來,說道:“這門指法我練得更差了。”有精通這指法的玄字輩高僧面現慚色,口里直念佛。
掃地僧沉默,雙手握住掃帚,在桿上輕輕敲點,并不發聲。沈元景兩手下垂,微微擺動,不言不語。
場面頓時安靜下來,大白天的,除了遠處偶有鳥啼,此地幾乎落針可聞。眾人均不知是何情況,也不敢發問。
只過得片刻功夫,玄慈臉色一轉為凝重,眼睛盯著地面,大伙順著他的眼神看去,只見此刻一絲風也無之下,兩片樹葉卻在地上緩緩跳起。
一個前趕,一個后追,如同小孩子嬉戲一般。隨后緩緩抬升,像兩只蝴蝶,上下翻飛,左邊的往右,右邊的往左,頂在一起,又齊齊后退,一個打著旋兒,一個晃動身軀。
眾人這才知道,兩人是在用這樹葉斗法,心里駭然,連大氣也不敢出,直勾勾的盯著前頭,眼睛眨也不眨。
忽然,這兩片樹葉如同被人用線牽住一般,分往左右,朝著兩人過來,幾乎同時被接到手上。
沈元景輕輕一抖,那葉片化作粉末,散落在地,只留葉脈在手里,如同人之皮肉盡去,惟余一副骨頭架子,說道:“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老和尚佛法精妙,讓人贊嘆。”
掃地僧捏起葉根,剎那間葉面循著葉脈,一片片的旋轉、上翹,如同一朵含苞的曇花瞬間綻放一般。老僧嘆道:“木受繩則直,金就礪則利,真是化腐朽為神奇的手段。”
他隨手一抖,這葉子做的花插到掃帚桿上,竟也相合,又道:“老衲見施主方才使的凌波微步,以為施主是莊子秉承逍遙一流,可現下看,還有荀子貴自然之意,當真是學識深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