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岳衡山位于衡州府,上應二十八宿軫星之翼,度應璣衡,可稱天地,故名衡山。衡山派坐落于回雁峰上,瀟湘八景之一的“平沙落雁”就在此處。
沈元景往衡山派拜見,卻聽衡山弟子說掌門人莫大先生已攜著胡琴下山游歷去了。見過魯連榮等幾個衡山派長老,他便移步衡山城,找到劉正風的府邸。
五岳劍派里面,除了華山,其他每派都有幾位蜚聲江湖的老一輩人物,衡山派最出眾的就是莫大先生和劉正風。
這兩人同處一個家,理應同心協力,振興門派,就算有些齷齪也是正常,這種消息一般也就留在門內,不會為外人知。可近來兩人的不和,已經傳到了江湖同道的耳朵里,著實有些奇怪。
“哈哈哈哈,是沈師侄過來了嗎?”爽朗的聲音從屋里透出來,后面跟著現身的是一個身穿暗紅色繭綢袍子的中年人,矮矮胖胖,臉上笑呵呵猶如土財主,正是衡山派劉正風。
莫大先生身材瘦長,平素都是一件青布長衫,洗得青中泛白,形狀甚是落拓。見人也不笑,神情枯槁,一臉愁苦,無事便拉起胡琴,咿咿呀呀,聽著悲切。
這兩人若是出身丐幫,怕也會分成一個凈衣,一個污衣,如何不起隔閡。
“早就聽說過沈師侄的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劉正風沒口子的夸贊,沈元景謙虛幾句,就聽這位衡山派師叔熱切的說道:“我聽聞師侄精通音律,尤為擅長古琴。師叔我盼望已久,不知是否有幸得聽仙音?”
面對江湖人物時,沈元景尚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要求,也不便拒絕。撫過一曲后,劉正風大加贊賞,說起音律來就滔滔不絕,眉飛色舞。
一路從陽春白雪說到廣陵散,直到下人過來報告宴席已備好,劉正風才反應過來天色已晚,意猶未盡的說道:“哈哈,和師侄一番談論真是暢快。這江湖上都是些粗糙漢子,整天舞刀弄槍的,沒甚情趣。”
沈元景奇道:“莫師伯不也擅音律么?”
“他那算是什么擅長,不過拉個胡琴而已,茶館里說書的先生都會。”劉正風似有不屑:“況且他一味凄苦,落了下乘,更無甚可說的。”
沈元景這才知道劉正風和莫大先生最大的分歧在哪。伯牙本是貴族,子期一個樵夫,成長環境不同,性格迥異,也能高山流水成為知音。可見地位、貧富、性格之類皆不是兩人矛盾的根源。
惟有音律理念背道而馳,恰似道統之爭,水火不容,正如華山劍氣之爭一樣。
音律分歧無非互相鄙薄,兩不往來,強分高下也是不能。武學理念之分,兩看相厭,卻可在刀劍上見高低。
劉正風叫過兒子劉菽、劉芹和女兒劉菁出來相見,還有弟子向大年、米為義等幾位,也在衡山城,俱都趕來,一時之間,熱鬧非凡。
酒宴并無華山派那么多規矩,米為義和劉菽等喝酒賭斗,其樂融融。向大年陪著沈元景說話,笑語晏晏。席間劉菁壯著膽子,紅著臉敬了沈元景一杯。
劉正風看在眼里,卻不敢問沈元景婚配如何,如他一般的風姿俊朗的少俠,滿江湖也僅有這一個,女兒遠稱不上漂亮,自忖配之不上。
他這一門上下,不能說歪瓜裂棗,頂天了也只是普通容貌,劉菁沒有如他一般矮胖已是燒了高香。
“來來來,喝酒!”他端起酒杯,問道:“對了,還沒問過師侄這次前來,所為何事?”
“我在武昌府中看到一人,乃魔教中的重要人物,便一路追查過來?”
“哦,魔教中人?我在衡州府也有些勢力,師侄盡可找大年協助,我也要小心提防。”酒杯已經湊到嘴邊,劉正風說道:“對了,這賊人是誰?”
“曲洋!”
劉正風頓時臉色大變,心里一慌,手抖了一下,半杯酒灑落出來,落到衣服上。
向大年不明所以,問道:“師父,怎么了?”沈元景卻裝作沒有看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劉正風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看了一眼沈元景,強笑道:“沒什么,只是這曲洋乃是魔教長老,功夫高深,陡然聽到似在衡山城,是以有些吃驚。”
言罷,他喝完杯中的酒,又問道:“師侄確定是曲洋么?”
“自然,我于黃鶴樓上看見,其身邊還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想來不會弄錯。”沈元景把玩著酒杯,肯定的說道。
“呵呵,我也相信師侄的眼力。既然如此,府里得好好布置一下了,呵呵。”劉正風又端起酒杯,卻喝了個空,索性放下酒杯:“對了,你從衡山而來,莫師兄怎么說?”
“可惜莫師伯不在,我便沒有同魯師叔說起此事,徑直來了衡山城,請劉師叔做主。”
劉正風的臉色明顯好了很多,極力挽留沈元景:“師侄且寬心,在府上多住幾日,一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天朗星疏,月兒高懸。草叢里蟋蟀“唧唧吱”的聲音不絕于耳,偶爾也有幾只老鴉“呱呱”叫喚。
一縷蕭音泛起,由遠及近,如泣如訴。俄而一片琴聲夾雜進來,聲音清朗,像是回應。兩者糾纏了一會,琴聲忽然鏗鏘,蕭音跟著高亢,卻又突然中斷。
“怎么了,劉賢弟,聽你簫中之意,似有糾結之事?”
“唉,今日華山派弟子沈元景來我府上,與之交談,音律造詣極深,琴技幾乎不在曲大哥之下。”
“莫非江湖人稱‘冷劍客’的沈元景?傳言他武功是年輕一輩第一人,沒想到在音律上面也有如此造詣。”曲洋有些奇怪:“既得一友,該歡喜才是,賢弟為何心憂?”
“他是沖著曲大哥你來的。自云數日之前在黃鶴樓上見過你和非非,便一路追蹤,到了衡山城。”
“黃鶴樓?那便沒錯了。前幾日我和非非路過武昌,確實到過黃鶴樓。只不過那日主樓已被官府設宴,沒能上去,想來就是那時,這小子發現了我。”曲洋略一分析,就知道沈元景沒有說謊:“你可確定他是否得知我們的關系?”
“我亦不知。這人話語不多,從面上也很難猜他有什么心思,無愧一個‘冷’字。”劉正風嘆了口氣,說道:“今天見我,整個下午都在談論音律,只在酒宴之時,突然道出消息,卻對我的失態視而不見,這種反應可以說是天真,也可能是暗自提醒,讓人琢磨不透。”
兩人都看不透沈元景的打算,曲洋不得已,只能告知劉正風早做計較,然后帶著曲非煙匆忙離開了衡山城。
沈元景在劉府住了三日,除了和向大年比過一場劍法之外,多數時候待在屋內練功,也不出門。
劉正風估摸著曲洋已經離開,這才不慌不忙的拿著情報,告知沈元景。
“既然這曲洋已經離開,師侄也并無其他事情,就此別過。”劉正風剛送走一個知音,自然不舍得另外一個也離開,無奈沈元景執意要走,只得放他離開。
沈元景離了衡山城,一路向東,往南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