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通亮的走廊內，最角落的地方，幾個白T黑褲的人靠坐在墻根，也是默默沒有說一句話。
言旭頭靠著墻，盯著對面燃著的燭火苗，腦子有些空。
他們身上的衣服都是上頭統一派發下來的，得到的通知是上頭有片地方塌了，要明天才能離開。
而最令人感到揪心的事情，還是王磊一事。
搜救隊還是沒有找到。
水太渾濁了，還四通八達的，誰也不知道王磊在落水期間到底遭遇了什么，為什么連個頭都沒冒？
是被什么東西撞到頭了？還是被水嗆住住了？亦或者是被什么東西壓住了……
越是多想，就越是感到壓抑難受。
一個人能在水里憋多久呢？
一分鐘？兩分鐘？十分鐘？
言旭不清楚，但絕對不會是十個小時。
王磊的生死，每個知道這事的人差不多心里都有了數。
但他們還是心存希冀，期望能有奇跡發生。
顧澤希他們與王磊不認識，但就算是陌生人，看到有人在眼皮子底下遭難，都會心有所觸。
馮奕承睡不著，言旭也睡不著，所有人都睡不著。
外面還在打著手電搜救被困者，睡在走廊上的幾個少年人也都是默默祈禱著。
手機手表都進了水，看不了時間，言旭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只知道再次醒來的時候，天亮了，而馮奕承已經不見了。
天還是個那個陰天，但已經沒有下雨了，靠在墻上還在睡的只有譚千筱一個人，顧澤希和沈名奕都不知道去哪兒了。
言旭起身，穿過倒著不少人的走廊。
他們在的地方是四樓，一樓被淹，言旭剛下到三樓的時候，就撞上了一臉沉痛的沈名奕。
言旭腳步一頓。
垂在腿邊的手慢慢收縮。
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王磊，找到了？”
沈名奕看著他，默默點了下頭。
他什么都沒說，但言旭卻看懂了他的眼神。
腦子突然有些空。
言旭分不清此刻到底什么心情，但他卻很清楚地聽見自己在問。
“王磊的尸體，在哪兒？”
沈名奕帶他去了。
尸體早上才被找到，但找到的人卻不是搜救隊，而是一名被困者。
王磊的尸體被擺在另外一幢居民樓的樓頂。
言旭過去的時候，馮奕承正跪趴在王磊的身上痛哭。
樓頂站著那么多人，卻偏偏無人發聲。
能聽到的，似乎也只有馮奕承哭得嘶啞的聲音。
就站在樓梯口，言旭眼中卻只能看到他們。
都是穿著橙色救生衣的人，似乎唯獨王磊身上穿著的那件，最為顯眼。
緩步走過去，言旭看著那張毫無生機的臉，只覺得麻木得緊。
傷心，他有。
難過，他也有。
但更多的，是覺得荒謬。
就算做好了心里準備，但當一個昨天還活生生的人，今天就這么死氣沉沉躺在這兒的時候！
言旭還是有些無法接受。
與王磊從小認識，他們是朋友吧？
不打不相識的朋友。
他還有大好的未來啊！
“對不起，對不起……”
言旭微微吸了口氣，目光轉向了一直在說著對不起的人。
要怪馮奕承嗎？
他似乎沒有立場，也沒有任何充分的理由。
王磊是自愿救他的。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馮奕承嘴里一直喃喃著自責的話，聽得在場的人都有些麻木了。
他們都是王磊的戰友，百忙之中才只能抽一小會兒空來看他。而看完之后，他們馬上又得下去幫忙。
發生意外誰都不想，有人離世更是任何人都不愿看到的。
他們這些人悲痛又如何，憤慨又如何！
那個沉默勇武、努力拔尖，叫王磊的年輕人已經不在了啊！
有人悄悄轉身走了。
那張毫無生機且泛白的臉，他們不想再看了。
也許下次出現，會是在他的葬禮上吧。
顧澤希走了過來，站在言旭旁邊，輕聲道：“他一晚上沒睡，王磊被發現的時候，他是第一個跑過去的，我和沈名奕也是被他吵醒的。”
“他這個樣子，差不多兩個小時了。”沈名奕也走了過來。
言旭心里難受，但他哭不出來。
看著馮奕承憔悴且狼狽的樣子，他除了漠然，更是半絲多余的情緒都沒有。
言旭在王磊身體旁站了一會兒，最后卻是什么都沒做，默默走了。
身后的顧澤希和沈名奕對視一眼，也是跟了上去。
欄桿前，言旭眺望著遠方，手上捏著一塊面包默默啃著。
旁邊站著顧澤希，也是默默看著遠方的泥黃色的水流。
“他家里只有爺爺奶奶了，他爺爺奶奶還在等他回家，等他退伍，等他上大學，也等他一直平安活著。”
言旭啃完了面包，也是終于有心情開口了。
顧澤希轉頭默默看他。
“我其實有點害怕。”言旭垂眸，扯了下嘴角，卻笑不出來。
“王磊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事了，兩個身體不好，還一直對孫子心心念念的老人，我到時候該怎么面對他們……”
顧澤希盯著他，輕聲道：“你鉆牛角尖了。”
“對，我知道。”言旭點頭。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是想多了，但他卻沒辦法不想多。
一想到王磊的所有事，言旭就覺得難以接受。
那些晦澀艱難的日子，王磊都已經熬過去了，明明希望就在眼前了，人怎么就不在了呢？
大好的未來，前途光明，卻在最好的時機戛然而止？
沒有人會不惋惜難過吧。
唯一的孫子離世，王家二老的余生又該如何度過？
言旭一行人走的時候，馮奕承還不肯離開那個樓頂，甚至都不曾進過食。
他說他要陪著王磊。
而言旭他們，也是一出了災區，就有人來接他們。
來接他們的，是顧澤希外公的人。
加長豪車停在狹窄的小道上，一前一后還有兩輛黑色小轎車。
在這個周圍房屋半舊不新，最高不過六層樓的地方，锃亮的三輛氣派黑色轎車停在這兒，也是引來了不少人的圍觀。
言旭四人剛坐上車，車子就動了，前往這個縣城最豪華的酒店。
幾個人都很累，身心俱疲的那種。
靠在背椅上，除了言旭默默盯著車頂，其他三個人都閉上眼睛在假寐。
到了酒店，所有事情鄭外公的人都已經辦好了。
言旭幾個人直接拿著房卡進去就完事了。
洗了澡，換完衣，言旭最后把自己扔在了床上，一動都懶得動。
頭腦發脹，眼睛干澀，身體各方面都有些不適，但言旭卻有些睡不著。
盯著天花板上的吊燈看了一會兒，門鈴響起。
言旭閉了閉眼，起身去開門。
“客人您好，我是來給您送餐的。”
服務員推著餐車站在門口，言旭側身讓他進去。
東西都擺在桌上，關門聲響起，言旭在桌前站了一會兒，最后還是選擇坐下吃了起來。
食物都是酒店先做的，熱乎乎的飯菜下肚，也是讓言旭感受到了一絲暖意。
有一搭沒一搭的吃著，言旭吃了一半就沒吃了。
他找到了房間的座機，撥打了前臺的電話。
“您好，我是1107房的客人，麻煩告訴一下1308房的座機號……”
1308房是顧澤希的房間。
言旭找顧澤希不是為了別的，只是想找他借一部手機。
手機是接他們人中其中一個的。
拿到手后，言旭也沒做其他的，只是給爺爺打了個電話。
“喂，誰啊？”
電話接通，葉爺爺一如既往的大嗓門在電話中響起。
言旭坐在床邊，聽到熟悉的聲音，也是扯了下嘴角，低聲道：“爺爺，是我。”
“啊？小旭啊？你怎么這個手機號啊？換號碼了啊？”
“沒，借的別人的手機。”
葉爺爺的聲音有些困惑，“你怎么了，不是說出去玩嗎？給我電話做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言旭吸了口氣，突然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人就是這樣，再如何堅強，親近的人一旦追問，只要內心有一絲脆弱，那么就會立刻放大。
他在這邊沉默不語，另一頭的葉爺爺似乎察覺到了什么，趕緊追問起來。
“你怎么不說話了？是不是真出事了？你怎么了？你有事跟爺爺說，別怕啊……”
喉頭有些酸哽，言旭張了張嘴。
“爺爺，我，我沒事。”
說不出口是一回事，他爺爺對王磊也并不熟，一個與他無關的陌生人離去，除了認識的人，誰會在乎呢？
“你到底怎么了！你跟爺爺說說怕什么？”
葉爺爺一直追問，言旭在沉默了一會兒后，也是終于說出了緣由。
“爺爺，我一個朋友沒了。”
“什么？”
電話那頭氣氛有些凝滯，沉默了兩秒后才沉聲問道：“那孩子是怎么沒的？是不是與你有關！”
原本還有些沉重的心，被他爺爺這副質問的語氣一弄，言旭也是苦笑起來。
“不是的爺爺！他是因為救人才沒的。”
與言旭無關，葉爺爺松了口氣，但隨即也是沉默了，想了下才道：“爺爺是不清楚他為人怎樣，但他肯定是個好孩子。救人去世這種事，是意外，誰都不想。但這事與我們無關，是朋友的話，我們盡了力就行，不要太放在心上了。”
“難過傷心可以，但這樣的情緒別一直持續，畢竟人都要死的，爺爺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