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以前的宋師道乃一個長得瀟灑英俊,風度翩翩的公子的話,那么此刻卻顯現出幾分不同尋常的氣魄,他神態雖然仍那般平靜溫和,但眼神中已多了些許冷然與銳利,整個人頗有幾分顧盼自雄的氣勢。
宋師道不卑不亢道:“宋家后輩小子宋師道,見過君上。”
任意點頭,
伸手虛引,示意他落座。
宋師道謝禮,才在任意下首坐下,開口道:“父親命師道前來,一則是在君上身邊聽候差使,二乃是稟告君上,宋家兵馬糧草已準備周全,問何時可北上收復我漢人山河。”
任意自己添酒,
呷一口才道:“荒城掌控著天下一切營生與買賣,且有十八騎守護,誰也不敢打荒城的主意。你宋家得荒城之助,縱然沒我任意,宋家想奪取天下收回漢人江山,亦非難事,何須我來吩咐你等如何辦事。”
這話一點不假,荒城自晉時就貫通南北,可說是匯聚天下商賈,一切營生買賣皆可在荒城落足。若得荒城資助宋家還爭不到天下的話,那只能說是宋家無能,怨不得任何人。
宋師道忽然正了正神,開口道:“師道有一事求問,請君上寬恕小子無禮。”
任意淡淡道:“問吧。”
宋師道深吸口氣,
沉聲道:“倘若宋家他日真得天下,
那我宋家該如何對待天君,如何對待燕云十八騎,又如何對待荒城?”
聽聞他的話,
任意微微一愣,
隨而用贊賞的目光投了過去:“你確實變了許多。”
宋師道拱手行禮,平靜道:“還請君上教我。”
任意呷一口酒水,緩緩道:“任意始終是江湖人,江湖人不會管朝堂諸事,管不著百姓是否疾苦,江湖人只管快意恩仇。當年若非我難忍漢族之卑微,亦然不會插手天下。刀,我會收回。”
燕云十八騎能傳承兩百多年,正是因為妙韻刀的存在;他已承諾不插手天下,放任朝堂,且刀也收回,那天下就不會再有不受帝王所治的第一城,威脅至皇權的十八騎,以及超然世上的天君。
直到此刻,宋師道終于松了口氣,額前不經意間已是布滿了冷汗。
任意輕笑一聲,道:“看來你爹是要立你為太子啊。”
宋師道苦笑道:“不怕君上笑話,
師道只感身上負擔甚重,苦不堪言,
若可選擇,
宋師道寧愿做回從前的宋師道,而不是如今宋閥的少主。”
任意淡淡道:“人總是為天所逼,為他人所逼,為世俗所逼,便是我也不曾例外,若非天要亡我,亦無如今的任意。”
宋師道行禮道:“小子,受教了!”
任意瞥了他一眼,問道:“你若為君,又會如何避免重蹈覆轍不落個楊廣一般的下場?”
宋師道皺了皺眉,逐而道:“布德施惠,輕徭薄賦。煬帝雖志存高遠,卻急功近利,為達遠志而施以暴政,以至于百姓雪上加霜,求生不得。”
任意笑道:“布德施惠,輕徭薄賦?說來簡單,可你又如何可以做到?縱然荒城所財盡入你庫,但終有財盡的那一日。”
宋師道張張嘴,最終還是以后輩之禮,請教道:“請君上教小子。”
任意嘆息一聲,問道:“一家如有十子,且十子均務農勞作,且沒有重賦在身,你說他們可會挨餓?”
宋師道搖頭道:“他們定然富足。”
任意又問道:“要是十子中只有五子養家呢?”
宋師道沉吟片刻,開口道:“若是這樣,師道仍認為不會受餓,即便遭遇天災,只要五子無恙,我相信他們還是能度過。”
任意再問道:“要是十子中只有一子勞作會如何?要是再賦重稅呢?”
宋師道已皺起眉來,一時無話。
任意淡淡道:“而今天下正是如此,一人勞作,九人坐享。”
宋師道嘶聲道:“世族。”
任意贊許的點點頭,道:“不錯,就是世族。”
宋師道忽然驚聲道:“君上的意思是,要對世族動手?”
任意好笑道:“我又不是天子、皇帝,該動手的是宋缺、是你。”
宋師道垂首,沉默了下來,似乎在思索著利弊。
任意接著道:“其實自商時開始,王權一直都在世族手中把持,所謂的王上、天子、皇帝,亦不過是世族利益所代表的人物。帝辛少年英勇,曾東征萊夷,南伐九苗,擴疆域至東海與長江流域,但是其連年的征戰,極大消耗了國力,更是損害世族利益,最后還不是被諸侯共討,落個天下罵名。”
宋師道呆愣住了,細細思索起來,猛然發現,歷代王朝走向末路,雖不可說全因世族而起,但王朝覆滅卻皆有世族的‘影子’。
任意幽幽道:“歷代王朝被推翻的原由大致就分兩點,百姓無路可活,世族無利可爭。”
宋師道點點頭,道:“君上所言甚是,只是師道怕對世族動手,會引的如秦滅六國,六國世族復起的局面。”
任意道:“世家皆有私奴,而私奴皆為隱戶,這些私奴只為世家所用,非君王子民。即使如今天下紛亂,各地門閥勢力的軍隊,都是先由私奴組成。”
任意看著他,問道:“我問你,若是你宋家的私奴自己選擇,他是選恢復自由之身,成為天子子民,還是甘愿在你宋家為奴為婢?”
宋師道苦笑道:“雖我不是他們,但小子卻知,他們定會甘愿在我宋家為奴也不愿恢復自由,成為天子的良民!”
任意淡淡道:“為何?”
宋師道應道:“因為活的更好,良民不如私奴。”
任意笑道:“我若收回世族土地,剝奪世族食邑,將田地分制良民,再輕賦減稅,私奴可愿成為良民?”
宋師道渾身一顫,立即明白其中關鍵。世族圈養私奴無數,而私奴為隱戶,不受君王所管制,亦無需賦稅。所謂一子養九人,說的便是百姓不單養著世族,還養著世族的私奴,若將世族所利分配而出,斷其食邑,百姓均有良田,身無重賦,那私奴豈有不想為民之理?
世家無奴可用,世家還可為世家?
等一切明白過來,宋師道立即起身,下擺長袍,跪地行九叩之禮道:“師道謝君上教誨,也代天下萬民,拜謝君上仁德。”
任意搖頭道:“任意本就是個自我、自私、自利之人,與你說這些只是不想你宋師道不如那李世民,若宋家比不過李唐,我豈不是會丟盡臉面?”
宋師道仍未起身,跪之抱拳道:“宋師道就此立誓,他日我若為君,定為萬民請福,為社稷盡心,為百姓謀利,為我漢人江山社稷,為我漢人祖宗根基,竭盡全力!”
任意淡笑到:“但凡不是啞女,沒有口疾,誰又不會說呢?你宋家好自為之吧,莫要他日叫我后悔今日的決定。”
宋師道沉聲道:“宋家,定不辜負天君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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