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伏國仁身形一掠飛出幾丈,幾個呼吸似已逃出了那片殺戮赤地,擺脫了一切腥風,然而正在他一個起落再度提氣急掠之時,身后忽地傳來一陣勁風。
勁風未到,罡氣先臨,引的他遍體生寒,背脊有若刀割一般。
乞伏國仁回身直面,雖是回身,但他轉身后一連幾個猛步,身形為之驚起,退得更快了,只是自發梢略揚了一揚,便是一退三丈。
然而他縱然退的更快,銀槍鋒芒始終向他咽喉追擊,追擊之速尤過他疾退。
‘死意’徒生,再退必然一死,乞伏國仁口中一聲大喝,渾身真氣勃發凝于掌中,一掌向槍身拍去。
這一掌旨不在臨敵,意在自救,施以全力的一掌,就在掌觸槍身之際,他驚聽一聲輕喝。
“開!”
乞伏國仁一掌拍去,那銀槍忽地一震,一股氣勁從他右掌透入,沖擊內服,一時他竟氣血翻涌,五臟疼痛欲裂,痛得他慘哼一聲。不過他卻也借助這勁力,身形再度后退,而銀槍也偏離少許,躲過了致命一擊。
“啊!”
凄厲的慘叫猝然響起,雖避過致命一擊,但他一只左臂不翼而飛,炸成了一團血霧,整個人披頭散發,血污滿面。
單憑那一震、一刺,已是他平生未達之高手!
眼前之人,更是平生罕遇之勁敵!
這樣的人不只一個,他們足足十八人,敵之必死,恰好此時兩隊親兵奔馳了過來,攔下了銀甲騎士,乞伏國仁乘隙立即遠遁。
他不敢回頭,亦不敢有半分停頓,僅是一人就令他險像還生,若被其纏住,他豈有生路可言?
苻秦大軍全面潰敗,可即便是潰敗的逃軍亦是難逃一死。
十八騎策馬狂襲,似乎不把五萬大軍盡數屠殺誓不歇止,此時的他們各個一身如凝實般的血氣,所過之處,神鬼俱滅,遍地尸骸……
已經沒人知道他們斬殺多少苻秦士卒了,更沒有人敢想象,五萬士卒有多少人能在他們槍下存活。
如此猛士,如此騎兵,如此十八人,當真世間僅見!
日近中天,驕陽天威漸顯,戰場上逐漸變得安靜了……
“敗……敗了。”
聞之劉裕顫言,燕飛應話道:“他們勝了!”
劉裕滿頭汗珠滾滾而落,渾身卻是冰涼刺骨。
“他……他們要把苻秦士卒殺盡!”
燕飛點了點頭,此刻他也控制不住的心顫。
此時的劉裕忽然喃喃自語道:“昔年西楚霸王項羽援救巨鹿,領兵渡過漳水后‘破釜沉舟’以示不勝則死的決心。這才引得楚軍士氣振奮,以一當十,越戰越勇,最后破秦活捉王離,成就以少勝多的巨鹿之戰。”
語頓,他又緩緩言語:“而后漢末的官渡,赤壁……無論是巨鹿之戰,亦或者官渡、赤壁一役都是以弱勝強,可是仍不及當下!”
以十八騎直擊五萬眾,十人,而五萬士卒幾近被屠,古今僅有!
燕飛瞭望十八騎追襲逃軍,見證這一慘絕人寰的大殺戮,忍不住嘶聲道:“他們根本算不得人!”
此言一出,他立即驚醒,登時被自己的言語嚇出冷汗,一直被戰場所吸引燕飛卻忘了身邊那人。
劉裕也被他的話嚇了一跳,須知身旁這位與‘燕云十八騎’大有干系,若是言語觸怒了他的話……
正當劉裕想開口為燕飛辯解之時,語聲淡淡傳來:“你們可知他們本是哪里人?”
平靜的語聲沒有半點情緒起伏,他太平靜了,語聲太過平淡,仿佛一切都很正常不過,就好像此一戰與他而言都好似一件極為平常的事。
不足以令他動容!
劉裕與燕飛二人,皆被眼前這位的平淡驚住了。
不等二人問話,任意緩緩道:“他們都是漢人,他們原本是北地漢人,十年前我在燕地云州收養了他們,他們無父無母,無兄無弟。”
劉裕驚聲道:“所以才是‘燕云十八騎’?!他們……他們是任公子的部下?”
任意很是平靜的一額首,不等劉裕再度吃驚,他接著轉頭看向燕飛,笑了笑道:“漢人在北地被插標賣首,以貨物而論。北胡輕賤漢人,漢民與他們而言還不如牲畜,甚有那鮮卑氏把漢民識作兩腳羊,可烹之,可食之。”
聽到此處,劉裕像是失去言語般,沉默了下來,而任意臉上的笑意也忽然消失不見。他的神色又恢復到了平淡,僅是這種平淡就差點令燕飛心膽俱裂。
任意忽然又問道:“你叫拓跋漢還是燕飛?”
劉裕一驚,拓跋乃鮮卑姓氏,眼前的這位剛認識一日的‘朋友’難道是鮮卑胡人?
燕飛沒有回答,他自己也不知是不敢還是不愿。
任意稍一轉頭,看向另一邊道:“你可是聽命謝玄要前去暗中聯系那身在苻堅陣營中朱序,好在北府軍與苻秦軍決戰淝水之時,里應外合,一舉定下這場自赤壁之戰以來最大規模的戰爭?”
話語一出,劉裕徹底呆滯在了原地。
燕飛聽聞這話,再見著劉裕臉上此刻的神情也是想到,這位‘任公子’怕是一語道出了北府的謀劃。
劉裕神情忽然驚恐地道:“任公子,你……你為何……”
任意便打斷道:“我如何知曉并不重要,你如今只要回去告訴謝玄,兩日后帶著北府將士前來焚尸洗地即可。”
劉裕愣住了,燕飛也愣住了,他二人一時間根本沒明白這話的意思,可任意并未有解釋的意思,他的話說的很明白了。
語畢,人轉身就走。
兩人都呆呆的看著那離去的背影……劉裕忘記了什么,此刻他又想到了什么,他想叫住任意之時,卻發現自己連任意的影子都瞧不見了。
人明明走的很慢,可是一霎眼間人就消失不見,沒有足音,甚至連一點風聲都沒有。
焚尸洗地?他究竟想做什么?難道,難道是……
這是個駭人聽聞的答案,這個答案劉裕想到了,燕飛也明白過來,可卻很難讓他們相信,因為不敢想象。
兩人看著彼此,他們臉上皆是透著難以置信的神色。
劉裕張了張嘴,想說話一時竟是無言,因為他自己都感覺他要說出的話十分的可笑,更是荒唐之極。
燕飛先開口道:“他以十八騎屠殺五萬,他還要以十八騎迎苻堅百萬之師。”
劉裕苦笑道:“燕兄也是這樣想的?”
燕飛喃喃道:“不損一人,誅滅五萬,或許他們真的可以?”
劉裕反問道:“真有可能?”
兩人臉上都出現帶著自嘲般的笑意,好像是嘲弄自己‘異想天開’,又仿佛在嘲弄‘那人’太過狂妄,太過瘋狂。
“劉兄如今是何打算?”
劉裕沉默許久,道:“而今戰局已有新的變化,無論他和他們要做什么,我也必須先回去稟報玄帥。‘燕云十八騎’的出現,他們所展現的戰力已超出劉某認知。”
說完,他又凝視著燕飛,眼神中帶著些許審視。
燕飛苦笑道:“劉兄是在懷疑我的意圖?”
劉裕看著他,直言道:“燕兄曾言有辦法助北府一臂之力。”
燕飛應道:“劉兄是因為燕某身份,所以懷疑我?!”
劉裕坦然點頭。
燕飛長嘆一聲,道:“我原來的確名拓跋漢,乃鮮卑拓跋氏族人。”
話到此處,他微微一頓,又繼道:“七年前,燕某所在部族遭到長安慕容文襲擊,我母親因而身亡,而后燕某遠赴長安報仇……劉兄只需知曉,此刻我名燕飛即可。”
看著他似乎并不想提及太多過往,劉裕看著這位‘朋友’半晌,開口道:“好,我信你!”
燕飛一愣,笑道:“便是你不信我,我也有法子讓謝玄信我。”
劉裕道:“我要再如何聯系燕兄?”
燕飛道:“倘若他真要領‘燕云十八騎’迎苻堅大軍,勢必會落腳邊荒等待苻堅大軍到來,劉兄大可來集中尋我。”
劉裕皺眉道:“若苻堅大軍行至,邊荒怎能落腳?”
燕飛笑道:“那我二人還在這高崖會面。”
劉裕道:“如此,劉某現在就先回去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