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林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舉著的保溫杯在半空,放下來也不是,繼續舉著也不是。
他感覺自己后背的冷汗瞬間就浸透了衣服。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回蕩:“完了!完了!全被他聽到了!模仿他還說他不懂科研 其他年輕醫生們也嚇得魂飛魄散,一個個趕緊低下頭,假裝認真寫病歷,敲鍵盤的手指都在發抖,恨不得把腦袋塞進電腦顯示器里,辦公室里的空氣凝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說完這句話,夏院長的目光在張林臉上停留了足足有三秒鐘,這三秒鐘對張林來說,簡直比三個世紀還要漫長。他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未來幾個月,甚至幾年,被發配去管圖書館、或者天天派去急診科值夜班的悲慘生活。
然而,預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沒有到來。
夏院長只是又輕輕地“嗯”了一聲,然后用他那特有的,聽不出情緒的語氣,緩緩地說道:“都很閑病歷都寫完了病程記錄都規范了出院小結都能按時交了”
每一個問句,都像一記小錘子,敲在年輕醫生們的心尖。
“沒……………沒有,院長,我們正在寫。”一個規培生壯著膽子,聲音細若蚊蚋地回了一句。
夏院長點了點頭,目光再次掃過眾人,最后又意味深長地看了面如死灰的張林一眼,什么也沒再說,轉身,背著手,不緊不慢地離開了辦公室門口。
腳步聲漸行漸遠,直到徹底消失在了走廊盡頭。
辦公室里的眾人,足足沉默了有一分鐘,才有人敢大口喘氣。
“我的媽呀嚇死我了”有人拍著胸脯,一臉后怕。
“張老師…………………………………你這次可真是”另一個規培生看著面如土色的張林,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張林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上,手里的保溫杯“哐當”一聲放在桌上,濺出幾滴水。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哭喪著臉:“完了我死了夏院長肯定記住我了”
我哪知道他今天會這個點過來啊!這都快下班了,還下臨床科室晃蕩,張林欲哭無淚。
行走江湖這么多年,八卦院長書記沒有一萬次也有幾千次,從來沒有栽跟斗,今天踩到狗屎了。
有人恍然大悟般的大聲說:“現在研究所不是隸屬于醫學科學院嗎已經和三博醫院分家了”
是呀,不是分家了嗎是并行的關系,不是隸屬,只是在空間上還混合在一起,實際管理層面已經徹底分家。
張林長舒一口氣,嚇死寶寶了!既然分家了,那自己起碼安全很多吧。
盡管研究所和醫院已經分家,但是夏院長當了那么久的院長,形象已經刻在張林心里,多少有點“血脈”壓制。
剛剛那那意味深長的一瞥,估計接下來幾天要連做好幾晚噩夢,夢里不是被發配去管太平間,就是被派去支援非洲醫療隊。
驚魂稍微安定,他接到研究所保衛科科長的電話,:“張醫生!如果現在方便,來一趟我的辦公室上面空著的這一層的辦公室,不是楊教授隔壁的。”
保衛科邱科長那個以前在部隊是兵王,眼神銳利得跟鷹似的,平時不茍言笑,專門負責處理所里安全、保密、的邱大科長找他一個臨床小醫生干嘛 一瞬間,張林腦子里閃過無數個念頭。
是上次模仿夏院長的懲罰來了還是他平時傳播“內部消息”碰觸安全紅線或者是他不敢想下去,只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完了完了,這下不是發配邊疆,是要直接上軍事法庭了”張林哭喪著臉。
張林懷著上刑場般的心情,一步三挪地來到了位于研究所的保衛科辦公室,他深吸了好幾口氣,才鼓起勇氣敲了敲門。
“請進。”里面傳來邱科長那沉穩的聲音。
張林推門進去,辦公室不大,陳設簡單,一張辦公桌,幾個文件柜。邱科長正坐在桌后,手里拿著一份文件,見他進來,抬起了頭。那目光,果然如同傳聞中一樣,平靜卻極具穿透力,仿佛能直接看到人心里去。
“邱邱科長,您找我”張林感覺自己聲音都有點發顫,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
“張林醫生是吧請坐。”邱科長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椅子,語氣聽不出喜怒。
張林小心翼翼地坐下,屁股挨了半邊椅子,腰桿挺得筆直,像個等待訓話的小學生,平時“張教授”的不凡氣度已經蕩然無存。
邱科長放下文件,雙手交叉放在桌上,身體微微前傾,這個動作給了張林更大的壓力。
“張醫生,不用緊張,”邱科長開口了,聲音依舊平穩,“今天找你來,是想了解一些情況。”
來了!張林心里咯噔一下。
“我我知道錯了,邱科長!”張林決定先坦白從寬,爭取個寬大處理,“我不該在辦公室里議論領導,不該傳播未經證實的小道消息,更不該模仿夏院長我以后一定管住我這張嘴,認真工作,團結同事,以病人為中 他一口氣把自己能想到的“罪狀”都倒了出來,態度誠懇得幾乎要聲淚俱下。
邱科長耐心地聽他說完,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只是等他停下后,才淡淡地問:“就這些”
張林一愣:“啊還有嗎”他仔細回想,難道自己還無意中犯了什么更嚴重的,自己都沒意識到的錯誤泄密是不是無意中泄密了 邱科長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換了個問題:“張醫生,我聽說,你對研究所里,特別是楊平教授課題組的情況,很了解”
張林心里又是一緊,果然還是扯到這事上了!他連忙擺手:“沒有沒有!不了解!都是道聽途說,瞎猜的!當不得真!”
“哦瞎猜的”邱科長身體靠回椅背,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可是,我聽到的版本是,你不僅清楚地知道楊教授課題組面臨的‘軟封鎖,還能詳細說出季同、劉陽、楚曉曉、王超、何子健他們每個人應對封鎖的具體方法 和狀態,甚至連夏院長和楊教授的對話內容,你都仿佛身臨其境。”
邱科長的語氣依舊平淡,但每一個字都像錘子一樣砸在張林心上。他感覺自己后背又開始冒冷汗了。保衛科果然名不虛傳,連他在辦公室吹牛的內容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這個………………這個………………”張林支支吾吾,大腦飛速運轉,想著該怎么解釋。
“張醫生,”邱科長的聲音嚴肅了幾分,“我希望你能說實話,有些信息,目前還處于內部保密階段,并未對外有任何公開,比如科研物資被針對性封鎖的具體情況,你是怎么知道的”
張林一聽,心里反而稍微安定了一點。原來不是追究他議論領導,是追究消息來源他稍微松了口氣,但隨即又提了起來消息來源他就是靠猜的啊!這說出來誰信 看著邱科長那銳利而充滿審視的目光,張林知道,今天不交代清楚是過不了關了。他咬了咬牙,豁出去了。
“邱科長,我我說實話,我真的就是猜的,或者說,是根據一些明面上的動態推測出來的。”張林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誠懇。
“推測”邱科長微微挑眉,“說說看,你怎么推測的。”
張林深吸一口氣,開始梳理自己的思路:“首先,在食堂吃飯的時候,那幾個人平時臉上打了雞血一樣,最近有點像打了的茄子,那個劉陽平時總是讓阿姨加飯,這幾天食量都減半,這不是遇上困難是什么。還有劉陽往菌 種庫和蛋白純化平臺跑,領用的都是一些最基礎的培養基、填料之類的。這不符合常理,一個急著出成果的尖端課題組,怎么可能突然不用好‘彈藥了除非他們買不到好的‘彈藥‘了。”
邱科長靜靜地聽著,不置可否。
張林繼續說道,一旦進入他擅長的“分析”領域,他反而沒那么緊張了,“其次,楚曉曉以前挺愛美的,現在經常頂著黑眼圈,身上一股流式細胞儀清洗液的味道,還老是抱著厚厚的原始數據記錄本。王超和蔣師兄,以前是實 驗室和臨床兩點一線,現在經常往南都理工跑!何子健更是直接泡在南都醫大數字醫學中心了。綜合這些七零八落的信息,他們這么折騰,肯定不是因為原來的路走不通了,就是被逼得沒辦法,只能自己搞‘替代方案‘。”
“至于夏院長和楊教授的對話”張林頓了頓,有點不好意思,“那天我正好去研究所送一份材料,遠遠看到夏院長從楊教授辦公室出來,臉色有點嗯,復雜。結合前面觀察到的情況,我就猜,肯定是夏院長想去幫忙,
但被楊教授用某種的理由給擋回來了。楊教授的性格,肯定是不喜歡領導插手具體科研事務的,而且他那種舉重若輕的風格,說出你不懂科研,一點都不奇怪,夏院長那自負的脾氣,不是吃了癟肯定不會那么臉色,要吃癟也只有 在這方面吃癟羅。”
張林一口氣說完,偷偷觀察邱科長的反應。
邱科長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但眼神深處卻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驚訝。他沉默了幾秒鐘,手指無意識地繼續敲著桌面。
張林的推測,雖然細節上有些是基于觀察和合理的想象補充,但整體邏輯鏈條非常清晰,而且結論驚人的準確!他沒有內部消息,僅僅通過一些蛛絲馬跡,就幾乎完整地還原了楊平課題組面臨的困境和應對策略,甚至連高層 對話的核心意思都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這種觀察力、分析力和邏輯推理能力,在一個沒有經過任何專業情報訓練的臨床醫生身上出現,簡直是天賦異稟。
辦公室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邱科長看著眼前這個原本以為只是個“大嘴巴”的年輕醫生,心里掀起了波瀾。他長期從事保衛保密工作,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很清楚這種基于公開信息進行精準情報還原的能力有多么珍貴和難得。這不僅僅是八卦,這是一種 近乎本能和直覺的情報分析天賦。
“張醫生,”邱科長終于再次開口,語氣比之前緩和了許多,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賞,“你的觀察很細致,分析也很有邏輯。”
張林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連忙謙虛道:“沒有沒有,我就是瞎琢磨,平時就愛瞎打聽,管不住嘴”
“有時候,“瞎琢磨”和‘愛打聽’,如果用對地方,就不是缺點,而是優點了。”邱科長意味深長地說。
張林一愣,沒太明白這話的意思。
邱科長站起身,走到門口,確認門關好了,然后回到座位,表情變得嚴肅而鄭重。
“張醫生,今天找你來的主要目的,并不是追究你傳播消息的責任。”邱科長壓低了一些聲音,“而是有一件更重要,也更敏感的事情,可能需要你的幫助。”
“需要我的幫助”張林指著自己的鼻子,徹底懵了。他一個臨床小醫生,能幫保衛科長什么忙 他張林心里門清,邱科長雖然掛著保衛科長的名號,他可不是普通科長,他手下那些保安哪個不是兵王級別的。
“是的。”邱科長點點頭,目光銳利地看著他,“你剛才的分析,證明了你具備很強的信息搜集和分析能力。那么,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楊平教授課題組遇到的“軟封鎖,為何會來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精準”
張林眨了眨眼,下意識地回答:“因為因為對手強大,反應快”
“這是一個原因。”邱科長身體前傾,聲音壓得更低,“但另一個不容忽視的可能性是我們內部,可能有人,在向外輸送情報。’
“內鬼!”張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眼睛瞪得溜圓。這個猜測可比他平時八卦的勁爆多了!
“噓”邱科長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眼神嚴厲,“目前還只是懷疑階段,沒有任何證據。這件事影響重大,一旦傳開,會造成研究所內部人人自危,嚴重影響科研氛圍和人員情緒。所以,調查必須秘密進行,不能打草驚蛇。
張林趕緊捂住嘴,連連點頭,心臟卻砰砰直跳,既有震驚,也有一種莫名的興奮。搞情報抓內鬼這可比寫病歷、做手術刺激多了!
“邱科長,您的意思是”張林似乎猜到了什么,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抖。
“鑒于你展現出的天賦,以及對研究所人員、環境的熟悉,”科長看著他,正式提出了邀請,“我希望你能在保密的前提下,協助我們進行內部調查。利用你平時的“愛好”,多觀察,多留意,看看有沒有什么異常的人或事,
特別是那些可能接觸到楊教授課題組核心信息,又有條件與外界進行非正常聯系的人。有任何發現,直接向我匯報。”
張林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腦門,興奮得臉都紅了。保衛科長親自邀請他參與秘密調查!這簡直就是電影里的情節!他感覺自己那個“三博非官方新聞發言人”的頭銜,瞬間升級成了“三博編外特工”!
“愿意!我愿意!邱科長!”張林激動得差點站起來敬禮,他用力拍著胸脯,“您放心!這事交給我!我張林別的不敢說,看人,打聽事,那是一絕!保證完成任務,絕不泄露半個字!”
看著張林那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模樣,邱科長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似乎想笑,但又忍住了。他嚴肅地叮囑道:“記住,這件事非同小可。你的任務是觀察和匯報,沒有我的指令,絕對不允許擅自行動,更不允許向任何 透露調查之事,包括你最好的同事和朋友,你的家人,我指的是任何人。一切要在暗中進行,明白嗎”
“明白!絕對明白!”張林把頭點得像小雞啄米,“暗中進行,我就是您安插在臨床一線的眼睛!”
“好了,今天談話的內容,出了這個門,就爛在肚子里。”科長站起身,表示談話結束,“你回去吧,保持正常的工作和生活狀態,有發現,通過安全的方式聯系我。”
“是!邱科長!”張林挺直腰板,感覺自己的形象瞬間高大光輝了起來。
剛走到門口他又轉身:“為了方便工作,我是不是要弄個代號什么的”
邱科長差點噴出一口茶:“代號”他還沒想過這方面的事情呢。
“以后說吧.....”邱科長擺擺手。
“明白!”張林鄭重地點頭。
他走出保衛科辦公室,腳步輕快,之前的忐忑和恐懼早已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肩負秘密使命的激動和自豪。陽光灑在走廊上,顯得格外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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