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剛剛結束一天手術。
這是一天中難得的、可以稍微喘息的間隙。年輕的醫生們正埋頭處理著醫囑、書寫病程記錄,鍵盤敲擊聲此起彼伏。
“哎,你們聽說了嗎?實驗室那邊,楊教授手底下那五人組最近出大事!”
一個帶著幾分賣弄的聲音打破了辦公室的寧靜。說話的是張林——“三博非官方新聞發言人”。
他這個幾句爆發性的開頭拋出,幾個正在埋頭寫病歷的年輕醫生立刻抬起了頭,臉上帶著好奇。
“哪五個?就蔣季同他們那個小組?”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規培生問道,她是楚曉曉的同鄉,對實驗室那邊的情況略有耳聞。
“就是他們嘛!”張林見吸引了注意力,立刻來了精神,他把轉椅滑到辦公室中央,仿佛要召開新聞發布會,“蔣季同、劉陽、楚曉曉、王超、何子健!就這五位,現在可是楊教授手心里的寶,我告訴你們,將來要跟著楊教授一飛沖天的幸運兒!我現在把話撂在這里,你們趕快跟這五個人打好關系,有過節的盡快化干戈為玉帛,以后這幾個人可了不得。”
“真的假的?張老師,展開說說?”一個實習生湊趣道,給張林的“表演”遞上了臺階。
張林滿意地清了清嗓子,拿起保溫杯呷了一口茶,擺足了架勢。
“這事我可以透露給大家,你們一定要保密!!!你們知道楊教授搞的那個新課題有多厲害嗎?”他壓低聲音,制造出一種神秘感,“聽說,是能顛覆現在疫苗行業的東西!!知道啟動資金多少嗎?”他打出八字手勢。
“八……八千萬?”某碩士研究生驚呼。
“美金!”
“不然呢?”張林得意地一揚眉毛,“而且還是起步資金!”
眾人正在為啟動資金驚嘆的時候,張林話鋒一轉:“不過現在課題遇上大麻煩了。”
一聽麻煩,眾人立即豎起耳朵,剛剛還殘留的噼里啪啦的鍵盤敲擊聲立即絕跡。
“困難?什么情況?”一個博士剛剛還對張林的“八卦”面露不屑,現在停下手頭的工作調轉滑椅。
“聽說現在跟課題有關的設備儀器試劑軟件全都出問題!!!”張林做了一個掐脖子的手勢,“被人卡脖子了!”
隨著滑椅滾輪與地面的細微摩擦聲,很多張椅子聚集過去。
“現在國際上幾家頂尖的實驗室設備、核心試劑供應商,全都對我們搞起了‘軟封鎖’!要啥啥沒有,訂個普通酶都得等半年!何子健用的設計建模軟件都直接卡死。”
辦公室里響起一片抽氣聲,這些年輕醫生雖然身在臨床,但對科研圈的那點事也門清,知道沒有槍炮彈藥,再天才的將軍也打不了勝仗。
“我的天……那不是寸步難行了?”另一個規培生咂舌道。
“換一般人,早就哭爹喊娘,課題直接黃了!”張林一拍大腿,聲音又拔高了幾分,“可你們猜怎么著?人家教授,根本就沒在怕的!還有蔣師兄他們五個,非但沒垮,反而被激出火來了!”
他開始繪聲繪色地描述起來,仿佛他親眼所見一般:
“劉陽,就是那個平時悶不吭聲,一做起實驗來就跟打了雞血似的那個。現在天天泡在菌種庫和蛋白純化平臺,自己擼起袖子表達酶!好家伙,以前都是用現成的、進口的、高純度的,現在呢?自己培養、自己破碎、自己過柱子,純化出來的玩意兒活性不夠?沒關系,優化條件接著搞!我上次在中心實驗室碰到他,身上一股子酵母粉和LB培養基的味兒,頭發亂得跟雞窩似的。”
“還有楚曉曉,那個漂亮師妹,”張林的語氣帶上了幾分調侃,“以前多講究一個人,現在整天賴在流式細胞儀那邊,跟那臺老掉牙的機器死磕。沒有現成的檢測panel?人家就拿著最基礎的抗體,自己配!調電壓、調補償,一遍不行就十遍,十遍不行就一百遍!聽說都快把平臺管理員給磨瘋了,但也磨出感情了,現在人家管理員都主動幫她留機時了!”
“最絕的是王超和蔣師兄!”張林說得唾沫橫飛,“你們能想象嗎?他倆跑去南都理工大學電子工程學院,跟那幫工科男混在一起,叮叮當當的,據說想自己搭一臺檢測蛋白相互作用的機器!我的媽呀,我上次好奇去瞄了一眼,那桌子上擺滿了電路板、光學透鏡、還有不知道從哪個舊設備上拆下來的零件,看起來跟廢品收購站似的!但人家王超拍著胸脯跟我說,‘張哥,別看它丑,但是能出數據!’”
“張老師?你去南都理工那邊看他們了?”
有個實習生疑惑地問道?
“哎呀,這些細節你知道就行,不要刨根問底,有些東西不能告訴你們。”張林不耐煩地說。
其他人立即給這個實習生投來嫌棄的目光,怎么不懂事,打斷張老師“泄露”這些內部情報。
“還有何子健,計算軟件被卡,人家直接抱上南都醫大數字醫學中心的大腿,玩人工智能去了!”
張林總結道:“總之,現在那整個課題組,畫風都變了。從以前那種高大上的‘精銳部隊’,變成了現在這種‘土法煉鋼’、‘自力更生’的游擊隊!但邪門的是,氣氛比以前還熱烈,干勁比以前還足!楊教授說了,這叫‘野路子’,逼著你長本事!”
他環視一圈被聽得一愣一愣的同事們,用一種預言家般的口吻說:“你們想想,經過這么一番捶打,這五個人,以后得成長成什么樣的怪物?理論知識頂尖,動手能力爆表,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更是逆天!等楊教授這個課題真做成了,他們就是元勛!到時候,論文、專利、職稱、地位,那不是嘩嘩地來?一飛沖天?那都是往謙虛了說!我看是直接坐火箭上月球!”
辦公室里一片寂靜,只有窗外的車流聲隱約傳來。每個人都沉浸在張林描繪的“傳奇”故事里,內心或多或少泛起波瀾。有羨慕,有敬佩,也有對自己按部就班職業生涯的感慨。
“所以說啊,”張林見效果達到,話鋒一轉,語氣里充滿了鄙夷,“跟這五位幸運兒一比,計寧那家伙,簡直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傻X!”
“計寧?哦,就是原來也在楊教授組里,后來退出的那個博士?”有人也知道一點零星信息。
“不是他還有誰!”張林嗤笑一聲,“你們是不知道他當時那副嘴臉。覺得自己是名校畢業,天賦異稟,跟著楊教授做這種課題是浪費生命,主動申請退出了!”
他啐了一口,雖然是象征性的,但表情極其到位。
“現在傻眼了吧?沒遠見!現在估計腸子都悔青了!”
眾人發出一陣哄笑和議論聲。在競爭激烈的醫學圈,這種“目光短淺”、“錯失良機”的案例,總是能引發出一種混合著鄙夷和幸災樂禍的復雜情緒。
“蔣季同這家伙,湖北人說是九頭鳥一點也不假,蔣季同……”張林說到這里突然停下來。
“蔣師兄怎么了?”眾人立即問道。
張林搖搖頭,將要說的話咽回去,特么要是真的爆出來,會引起一場血案。
張林越說越興奮,爆料爆上了癮,壓低了聲音,臉上露出一種分享頂級機密的表情:
“再跟你們說個更絕的,關于夏院長的!”
“夏院長?”小王眼睛一亮,領導的八卦總是格外引人關注。
“對啊!就咱們夏長江院長!”張林確認道,同時警惕地看了看辦公室門口,確認沒有領導身影。
“前幾天,夏院長不是去研究所那邊視察工作嘛,其實就是不放心楊教授這個寶貝課題組,聽說他們被封鎖了,想去關心關心。”張林繪聲繪色地描述,“他老人家肯定是想著,自己堂堂院長,出面安撫一下,幫忙協調點資源,楊教授還不得感激涕零?”
“結果呢?結果呢?”幾個人催促道。
“結果啊,”張林憋著笑,開始模仿當時的情景。他先是挺起肚子,背起手,臉上擺出夏院長那種慣有的、帶著幾分威嚴和關懷的表情,踱了兩步,然后用一種語重心長的語氣說道:
“楊教授啊,聽說你們采購上遇到點麻煩?要不要我跟上面匯報,出面協調一下?”
模仿完夏院長,張林立刻切換角色,身體微微前傾,臉上做出楊平那標志性的、帶著點淡然甚至有點“懵”的表情,語氣平和甚至帶著點隨意地說:
“院長,他們在進行全方位的‘科研生存訓練’呢,這點困難,正好給他們練練手。”
然后,張林又切換到楊平的語氣,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讓夏院長噎住的“嘲諷”:“有時候,太順利了,反而培養不出真正能打硬仗的科學家,所以,院長您還是不懂科研!”
最后,張林恢復自己的表情,兩手一攤,對著目瞪口呆的同事們說:“夏院長當時那表情哦……嘖嘖,你們是沒看見!笑容瞬間凝固在臉上,那種關心被堵在半道兒,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的感覺,尷尬得能用腳趾頭摳出三室一廳!他愣了好幾秒,才‘哦哦’了兩聲,說了句‘那就好,那就好’,然后背著手,趕緊走了!估計心里在咆哮:‘我不懂科研?!我堂堂院長不懂科研?!’”
“噗——”
“哈哈哈!”
辦公室里頓時爆發出一陣壓抑不住的低笑聲。張林的模仿雖然夸張,但抓住了神韻,尤其是那種領導關懷被“無情”反彈回來的尷尬,簡直描繪得入木三分。這種基層喜聞樂見的“領導吃癟”橋段,總是能迅速拉近所有人的距離。
“我的天,楊教授也太敢說了吧!”
“不過說的也是實話,夏院長那是老黃牛型的,讓他按部就班管管行政還行,搞科研真不行,多少年沒碰過科研。”
“夏院長也是好心,就是……有點跟不上時代了。”
“張老師,你這消息也太靈通了!實驗室那邊的事你都門清啊!”
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著,辦公室里的氣氛達到了高潮。張林享受著這種成為焦點、掌控話題的感覺,得意洋洋地又喝了口茶。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誰?”他拍了拍胸脯,“三博醫院,上到院長書記,下到實習生護士,就沒有我張林打聽不到的事兒!……”
他正說得口沫橫飛,意猶未盡,準備繼續深入剖析剛剛的情報時——
“咳咳。”
一聲不輕不重的咳嗽聲,從辦公室門口傳來。
這聲咳嗽并不響亮,卻像一道冰水,瞬間澆滅了辦公室里所有的喧囂和笑聲。
所有人,包括正說到興頭上的張林,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僵住了。然后,他們帶著驚恐和難以置信的表情,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扭動脖子,看向門口。
只見夏院長正背著手,面無表情地站在那里:“你學得挺像的嘛!”。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