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路敗了?
聽到這四個字時,楊舒猛的倒抽一口涼氣。再看李韶,同樣滿面驚容,雙目微突,似是駭的連眼珠都不會轉了。
元澄北上之初就已授令,命邢巒為帥,崔延伯為副,將原奚康生征討高肇的十五大軍一分為二,二人各率一部。
邢巒領五萬留守關中,暫駐原州(原高平鎮),崔延伯領十萬進駐鄯善鎮。
之后軍司馬元欽又予關中與北地強征民壯十萬,七萬遣予崔延伯,三萬分予邢巒。
與此同時,吐谷渾與柔然相繼出兵,奚康生予北地整編降軍也頗有成效。于是朝廷便遷原接替李崇鎮守兩淮的征南大將軍元遙北上,轉遷征北大將軍,都督北征一應事務。
元遙到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重新布署軍略:崔延伯依舊駐于鄯善鎮,待與吐谷渾兵合一處,再向河西進發。
邢巒移駐薄骨律,與崔延伯一南一北,兵指武威、張掖。
元遙則北上夏州,接管奚康生已整罷編營的近二十萬降兵,而后西進至漢時西海河渠司屬地,跟武威宣弄縣不足三百里,距武威郡城就只五百余里。
計劃也很簡單,待柔然出動,便是只出兵一半,也有二十萬之巨,圍困西海北境與西境綽綽有余。待那時南路崔延伯、中路邢巒、北路元遙就可齊頭并進,如排山倒海一般向西海進逼。
三路合近五十萬大軍,且有吐谷渾精騎近十萬,當能以摧枯拉朽之勢,將西海之兵逼至合黎山北。
所謂蟻多咬死象,便是西海有諸般火器,但區區數萬兵力,又如何是近百萬大軍的敵手?到時的李承志便如甕中之鱉,已然上天無路,下地無門。
但誰想柔然大軍方出漠北,距西海還有上千里之遙,李承志反倒先下手為強,強攻南路。
強攻也就罷了,不但勝了,還是大勝?
李韶與楊舒百思不得其解:崔延伯當世之名將,手握近二十萬大軍,是如何敗的?
二人征伐半生,都乃知兵之人,是以心知肚名:李承志定是猝然發動,而崔延伯則是一觸即潰。且大戰之日距今絕不會超過一旬。不然鄯善鎮距薄骨律就只千余里,早該收到信報才對。
崔延伯麾下可是有二十萬大軍,且據堅城與雄關而守。反觀李承志,就算是逢一戶便抽一丁,估計西海也就能湊二十萬左右。便是這般,明知元遙已抵河渠司,柔然也已出兵,李承志絕不會孤注一擲,盡皆遣來攻克鄯善。
能遣三成,怕是就撐到天了。
但偏偏,崔延伯就是敗的這么快?
心中驚疑不定,李韶看了看元欽,又看了看元懌。
二人的臉色不是一般難看,面色如土,唯有邢巒與他一樣,盡是驚駭之色,仿佛在白日里見了鬼一般。
看來邢巒也是不知就里。
但不對呀?
若是西海出兵鄯善鎮,必經武威郡。但如今元遙于武威之北陳兵二十萬,如此大的陣仗,焉能未聽到風聲?
也更不可能視若無睹,任崔延伯大敗。
再者崔延伯久經沙場,便是輕敵,也不該被李承志拿捏無聲息的偷了營。但若不是偷營,又為何會敗的如此猝然?
心中暗忖,李韶抱了抱拳,疑聲問道:“數日前還聽殿下提過,任澄王已借得天柱部六萬精騎,另有白蘭、北羌等部落輕騎約四萬,足十萬大軍往鄯善鎮馳援崔縣子(崔延伯),難不成,皆于此戰時袖手旁觀,隔岸觀火?”
不提還好,一提吐谷渾,元欽就如吃了屎一般的難受,五官擰作一團:“若非吐谷渾,崔延伯焉能敗的如此之快?”
乍然一聽,好似吐谷渾臨陣倒戈了一般,但堂內眾人皆知,定然不會如此。
但又不知內情,楊舒急的抓耳撓腮,急聲催道:“還請縣候解惑……”
元欽悵然一嘆,娓娓道來:“四月十八,天柱三部并白蘭、北羌、安原等部于鹽湖會師,合計九萬余精騎。伏連籌拜右谷蠡王為帥,統率全軍。其分九萬余精騎為六部,每部約一萬五千騎……
任城王當日便與慕容孝約定,其中四部隨殿下過祁連,越澆河,進南門關(吐谷渾與元魏關城,在今西寧市大通縣),與鄯善鎮互為犄角。剩余兩部暫駐鹽湖,待戰事一起,便經漢陽草原奔襲鎮夷……
議定之后,殿下予次日就與慕容孝啟程,兩日后便至天門關下。時慕容孝稱兩國本就同出一源,且如今之盛事實乃百年未見,理當慶賀。殿下也以為我天朝上邦,不能失了禮數,便欣然應允。又令副使李憲從關外買來許多牛羊,就地宰殺,犒賞大軍,以激士氣……
如此這般,前兩日都安然無恙,但至第三日輪至天柱北部,飲至酒酣之時,突有兵卒發狂。之后更不知為何,只予片刻間,就引得有一軍(營)嘯營……
時任城王、李憲、慕容孝,并天柱三部名王齊聚一帳,聽兵將來報,慕容孝怕嘯一營而亂全軍,當機立斷,令就地之營圍了天柱北部大營,又令天柱北部名王率兵平亂……
任城王殿下也只以為是偶有兵卒不勝酒力,偶發癲狂之癥,又因慕容孝頗為果斷,未引出大亂,便未予置喙……但也就三四刻,嘯營之兵還未平定,突見營北火光沖天,炸聲似雷,且連綿不斷。
待殿下與慕容孝沖出帳去,才有兵卒來報,稱滿山遍野盡是西海甲騎。但見火花一閃,便有天雷降下,無論人、馬、車、帳,無不炸的粉碎……而如此也就罷了,西海甲騎就如長了眼一般,直直就朝慕容孝的中軍攻來……”
“聲東擊西?”
元懌只覺頭皮發麻,猝然站起了身,“莫不是那酒肉之中,被人下了藥,才至一軍嘯營?”
元欽倏然一頓:“殿下如何得知?”
看他這副模樣,元懌便知被自己說準了:“若是數人發狂,遠不至讓千余兵卒嘯營,想來另有變故。而世人皆知,李承志擅岐黃之術,連侍御史徐謇、王顯都贊不絕口。故而我才突發奇想,想來應是著了李承志的算計?”
元懌稍一猶豫,眼中驚駭之色更深,“但便是只令一營中毒也絕非易事,除非吐谷渾大營之中藏有西海細作,且身居高位?”
元欽好不懊惱:連元懌都能想到,為何元澄與李憲就無警覺,只以為是偶然?
也壓根就未想過:李承志數救先帝、太后與九死一生之際,最是擅于用藥。為何就未觸類旁推,聯想到是西海細作下了毒?
但此時后悔,又于事何補?
他黯然一嘆,繼續說道:“殿下明見,當時確實無人想到此節,只當是兵卒不耐酒醉,偶發癔癥。但直到敗走金城,夜渡大河之時,才有親信予慕容孝秉報,稱當夜除天柱北部營嘯那一軍外,另有一軍突然出寨,沖進后軍,隨即便見后營中火光沖天,顯然是燒了大軍糧草。
且燒了糧草都不算,這一軍之后又發煙火傳訊,為西海大軍引路,故而慕容孝的中軍才潰了那般快……再由慕容孝一盤問,才知那一軍乃他帳下前軍勁旅,當夜守值便是此軍,是以才有此便利……”
說到這里,凡帳中之人無不毛骨悚然,渾身冰涼。
李承志竟然能將慕容孝麾下的親信都能買通,那吐谷渾汗庭,伏連籌身邊是否又有這樣的人?
如此以來,朝廷向吐谷渾借兵、任城王出使伏羅川之事,豈不盡在李承志掌握之中?
若非如此,西海為何能將時間掐的準之又準,恰至吐谷渾大軍出南門關,立足未穩之時,就猝然襲營?
更有甚至:怕不是慕容孝要任城王犒賞三軍的主意,也是西海細作所建?
但就算如此,也不至于敗的這般之快,更不至于連累到崔延伯才對?
李韶心中狐疑,但他身份特殊,自是不好細問。抬眼瞅了瞅邢巒,見他又驚又疑,急不可耐,便知也如自己一般。
輕咳一聲,李韶又給邢巒使了個眼色。
此時這般,還能為何?邢戀頓時會意,朝元欽做了個揖:“邢某聽的糊涂,不知崔縣子又是如何敗的,煩請縣公請細一些……”
“某一時恍忽,都督莫怪!”
元欽后知后覺,才知講的沒頭沒尾。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又道:“某當時率一衛民壯駐于大河以東的榆中縣,以此為樞,為崔縣子并任城王運糧。突有兵卒來報,稱大河以西盡是潰兵,墜河者不計其數。我本欲遣兵卒過河察看,恰至殿下與慕容孝,并李憲尋至營中,才聽了個大概:
應是細作先予酒食中投毒,引一軍嘩營。而后趁營中慌亂之際,潛入后營燒了糧草,從而致全軍大亂。之后又以煙火為訊,引西海甲騎急攻慕容孝中帳,使慕容孝方寸大亂,不戰而逃,繼而使全軍群龍無首,只能任人宰割……
而不消數刻,逾六萬大軍,便潰如堤倒山崩。然西海卻未就此做罷,而是兵分兩路,一路陳于湟水之南,一路陳于大河之北。如此后有追兵,南北均有埋伏,潰軍只能往東潰逃……
而南門關距鄯善鎮就只百余里,且吐谷渾潰軍大多有馬,半日便至,是以還不等天明,潰軍就沖至崔縣子大營之前……崔縣子當世之名將,自然將大寨筑的堅之又堅,牢之又牢,但架不住潰軍太多,且盡皆被西海天雷嚇破了膽,只是往前沖,卻不敢后退半步。是以戰事猝然便發……
若只如此,也就罷了。那兩路西海大軍趁亂潛至崔縣子大營之北,又突施飛雷,更使我軍亂上加亂。然若只是如此,尚也不致于使崔縣子大敗。但未過多久,西海突又遣數千火馬,自炸毀的北營寨墻沖入營中。也不知為何,那火馬予亂撞許久,突就炸開……
一時間營中炸聲不斷,火光大作。堪霸至天明之時,大營已亂了個通透……崔縣子見回天無力,只能撤后軍退走。但不想,不知何時有西海輕騎繞至大營之東,將湟水與大河之上的浮橋炸了個干凈。如此,就如上天無路,下地無門,更是亂上加亂。是以待敵追來之際,任崔縣子百般約束,收攏,也已無濟于事,都未挺過一個時辰,就連后軍也敗了。
稍稍靈醒些的,還知藏入林中、攀于樹上,或是留于河邊泥濘之處,只待敵軍追來,納頭便降。蠢笨些的,只知蒙著頭跑,不知被踩死了多少。而僥幸活得一命奔至河邊,見浮橋已燒,無法過河之際,便是想停也停不了了。后軍裹挾前軍,再后來之軍又裹挾前軍,被迫投河者不計其數……若非李憲見機的早,令我早早拆了榆中的浮橋,怕是大河已被堵到潰了大堤……”
從元欽口中道出,聽似平平無奇,慕容孝也罷,崔延伯也罷,敗的都是理所當然。
但問題是,這可是足三十萬大軍,只是在一夜之間,就兵敗如山倒?
吐谷渾也就罷了,被李承志有心算無心,怕是安插的奸細不少。聲東擊西,下毒致使兵卒嘯營,繼而趁亂燒了糧草,便其亂上加亂。最后再趁其不備,猝然夜襲,有此大敗尚在情理之中。
但崔延伯呢?
別說二十萬大軍,就算是二十萬頭豬,也能聽到點動靜吧?
便是猝然不防,不得不與吐谷渾潰軍開戰,但為何就能被西海炸破了營寨,更燒毀了浮橋?
“老夫記得清楚:令他進駐鄯善之時,某就百般叮囑:西海火器千變萬化,利之又利,令他小心提防。更是令他起寨之時據湟水而立。再引河中之水于寨外百丈建河,當可阻西海石炮與飛雷……他莫不是當成了耳旁風?”
聽邢巒質問,元欽如喪考妣:“崔縣子領軍有方,且素來沉穩,怎會罔顧都督之令?護寨之河何止百丈,怕是距寨一里都不止。然西海之雷卻是從兩里之外飛來,徒之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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