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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章 進退維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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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冬不久,大磧就已然下了三場雪。

  好在雪不大,氣溫也不算太低,且陰少晴多,是以隨下隨化。

  但傻子也知道,天氣只會越來越冷。而無論流民也罷,士卒也罷,就憑倉惶之際帶的那些車、帳,薄衣,根本無法在這四野之地挺過嚴冬。

  若不趁著草地尚未凍實,不能使兵卒、流民有棲身之處,但凡等到冬至以后,死尸能鋪滿大磧。

  無奈之下,羅鑒只能令鎮軍、民戶就地取材,于草原上鑿挖地穴。

  才是初冬,雪也下的不大,是以凍層并無多厚,也就三五寸。拿桿鐵槍用力一扎,就能戳破凍皮。而后再用鋤頭、鐵鏟擴大、挖深,三兩個民壯不到半日,就能鑿出深六七尺,方圓一丈的一個大坑。

  然后拆了車轅用木桿搭梁,氈麻鋪頂,再用草葉和泥糊裹四壁,之后用煙薰干,便是一口地窩子。

  也就堪堪可供三四人棲身,若是戶中丁口多一些,就只能另開一口,且要相距兩丈之外。

  只因草皮以下皆是砂土,雖然松軟好挖,但挖的稍大一些,或是兩個地窩子離的稍近些,就有坍塌的風險。

  這樣的地方,自然沒什么舒適可言,昏暗只是一方面,陰潮才是要人命的問題。一場風寒,就有可能絕戶。

  但多少能遮些寒氣,總要好過凍死于荒野之中。

  羅鑒站在望樓上,眉頭緊的仿佛縫在了一起。

  遠遠望去,原野中那些一個個已然挖好,或是已挖到一半的大坑,就如數不清的老鼠洞,燦若繁星。滿山遍野盡是人影,一股股霧氣呼出,凝如白煉。如同一道煙云憑空生出,自下而上,廣如天幔。

  看似浩云煙海,實則霧慘云愁。

  羅鑒悵然一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莫過如此!

  他原本以為,既然西海貪心不足,欲坐收漁翁之利,收附北鎮之潰兵,流民,那我就將計就計,索性讓你吃到撐死:先以流民開道,再以兵卒混入其中,就能渾水摸魚,遁至西海。

  之后無論是反客為主,予西海中心開花,或是鵲占鳩巢,再慢慢計較也不遲。

  但誰想這陳兵于大磧的西海主將不是一般的謹慎,稍察珠絲馬跡,便猝然警覺。立刻封死了通往西海的諸般要道,將潰軍、流民堵在了大磧。

  至此,羅鑒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謀劃已然敗露,再想渾水摸魚已絕無可能,只能兵對兵,槍對槍,明火執杖的與其戰一場。

  此時羅鑒的信心都還很足,以為鎮軍足有八萬余,再予鎮民中選些丁壯,湊夠十萬大軍綽綽有余。而敵方就只萬余兵力,以十敵一,萬萬沒有敗的道理。

  但讓他始料未及的是,近十萬大軍,竟對萬余敵軍無可奈何?

  將比干城圍的倒是如鐵桶一般,且已足足一月,可惜鎮軍不但未得寸進,反而死傷不少。

  而如果拔不掉比干城這顆釘子,這十萬兵是萬萬不敢動的。也不是不能分兵:一部繼續圍困予此,另一部快馬加鞭,直進西海,打李承志一個措手不及。

  但羅鑒又拿不準分多少合適?

  只因傻子也知道,西海敢予此處陳兵一萬,留駐于老巢的兵力至少也該在兩到三倍。

  已足足圍困比干城月余之久,他連這一萬都對付不了,何況還要舟車勞頓行進近兩千里,再對付以逸待勞的兩三萬強敵?

  去的少了無濟于事,還很有可能肉包子打狗。去的多了,萬一比干城中這一萬突然出城反擊,再若是敗了,那就是腹背受敵……

  如此一來,羅鑒是進不敢進,退不敢退。絞盡腦汁,才想出一條不是辦法的辦法:就地駐于大磧,最好能將比干城下這一萬西海兵先耗死。

  所以他才召集民壯,就地鑿挖地穴……

  這東西雖能遮風蔽寒,卻陰濕無比,雖凍不死人,但最后病死的定不在少數。然而羅鑒已然顧不得了。

  人算不如天算,事已至此,徒之奈何?

  若是換一個角度,也不盡是壞事:多死上些婦孺、老弱,至少可以省出不少糧食,讓活著的丁壯再多活幾天……

  觀望了一陣,羅鑒下了望樓,在一眾親信的陪同下,往比干城行去。

  比干城距此不遠,也就十里,都不需催馬,只是信馬游韁,也只用了兩刻就到。

  還余四五里之時,就能看到關下氈帳如云,旌旗林立。四城之下皆是鎮軍營寨,圍的堪稱水潑不進,密不透風。

  但詭異的是,無論城外的鎮軍,還是城上的西海兵,皆無絲毫動靜。

  羅鑒又是一嘆。

  不是他不想攻,而是根本攻不下來。

  起先那一兩日,大半敵軍還駐在城外,敵帥雖依城擺了一座長蛇陣,卻松松跨跨,斷斷續續。甚至還有少半兵卒在山后牧羊,好似視這近十萬鎮軍如無物一般。

  羅鑒大喜,以為有機可乘,先令甲騎沖陣,卻不想當頭就挨了一棒。

  也是那時,他才見識到了聞名已久的“李氏天雷”:騎兵距敵還足有百丈,便有無數鐵罐飛來。只見一陣火光并雷響之后,數千騎兵便一潰如水。

  好在敵軍騎兵少,不敢追擊。但鎮軍也被嚇破了膽,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敵軍退回關城。

  但因關城太小,至多可駐兵三營,況且還有無數牛羊,李豐只能令大半兵卒于城后山谷駐營。

  羅鑒又以為來了機會,這次換成了步卒,欲翻過山嶺,繞到谷后抄其后路。

  但誰想,這次受的教訓更深:李豐只用了兩營弓卒,就牢牢的守住了谷口兩端的山崖。敢有一個翻過山梁,保準有來無回。

  羅鑒總算是知道了,為何奚康生、邢巒、崔延伯、李韻等元魏近半名將,率兵近二十萬,卻攻不下一個小小的夏州?

  只因高肇用的也是火箭,此物果真是邪之又邪,毒之又毒,便是鐵甲也沾之即燃,如附骨之蛆。

  便是如此,羅鑒依然不死心,又令麾下攻城,甚至是不計死傷。又是足足十日,予城下丟了近萬具死尸,而比干城上的磚角都未崩掉一塊。

  不論鎮軍出動多少兵卒,用何種攻城之器,但凡近至城下三十丈,那火箭就如蝗雨激射而下。而只需片刻,樓車也罷、沖車也罷,全都被燒了個稀巴爛。

  羅鑒想不通,西海哪來這般多的火油。

  那天雷也就罷了,應是備的不多,也就危急之時,城上才會施放一二。但那火箭就如無窮無盡,這近月以來怕是拋下來了百萬支都不止?

  而久攻不下,且死傷漸重,羅鑒只能暫時休戰,而后將關城圍成了鐵桶。

  如今也就只能寄希望于敵軍糧草不多,撐不過一月……

  這般安慰著自己,羅鑒進了北城,登上云車之后往比干城中觀望。

  但只掃了數眼,羅鑒心中就如壓了一塊巨石,沉重如山。

  此時剛過午時,關城之中竟然就起了煙火,且不至一處,四城之中盡皆如此。

  再往城后谷中看去,也如這般,只見炊煙裊裊,千纏萬繞,多到數不清一般。

  總不能是守軍的柴草多到用不完,用來烤火吧?

  想也能知,定是在起火造飯。

  羅鑒依舊殘存了一絲期翼,沉聲問道:“想來敵軍糧草不濟,并未用朝食,竟至此時才生火造飯?”

  北營守將猛的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什么糧草不濟,舍不得朝食?

  天色堪堪見亮,關城之中就見了火光,那城中敵將也是奸賊一個,竟有意讓伙頭兵于城頭架鍋,殺牛宰羊的動靜何其大,予一里外都能聽清。

  離城近些的守軍甚至能聞到肉食的香氣……

  軍將正在為難,不知如何才能讓都督知道實情,還不能傷了他的顏面,突聽一陣牛哞之聲。

  守軍又要宰牛殺羊了?

  聽到響動,羅鑒的臉色突的一僵:怎就忘了初到此處之時,還曾見這伙賊逆牧有許多牛羊?

  便是只有十萬,平均分到萬余兵卒手中,每人也有十頭之多。即便放開肚皮吃,也夠三四月所用。

  何況敵軍半騎半車,本就攜有無數糧草。

  再看軍將的臉色,羅鑒便知自己一時情急,就連邏輯都不顧了:敵軍哪是糧草不濟,而是一日三餐頓頓有肉。

  反觀鎮軍,自兩旬以前,兵卒便已開始定量發放口糧,每日只食早晚兩餐,且只有往日的六成。

  至于民戶,只予丁壯發放口糧,且只發五成。好在大磧水草頗豐,至少還有草根可挖。有時運氣好,一口地窩中能掏十數只鼠仔……

  心中這般想,羅鑒的臉色越來越白。

  長此以往,麾下士氣定然一日低過一日,說不定哪一天,就會有兵潰逃。真到那時,他便是渾身本事也難有回天之力。

  更令他不安的是,于數月之前,他就與元鷙約定,最遲于冬月初合兵于居延湖畔,共討西海。但眼見約定即近,已無幾日,他卻依舊被阻于近兩千里外的比干城下?

  哪怕將民壯算在內,元鷙也才只三萬兵馬,焉能是李承志的敵手?

  難道只能分兵,留兩到三萬予此,其余急速西進?

  但若是退一步:只是一萬敵軍都令他束手無策,天知道西海還有幾萬?便是與元鷙兵合一處,就一定能勢如破竹,奪下西海?

  一時間,羅鑒心焦如火,又急又怒,額頭上隆起了根根青筋……

  羅鑒焦燥無比,李豐卻是得意不已。

  他自視甚清,自知才能與智計只是平平。無論政務,還是軍事,都與李松、李亮、皇甫等人差著許多。所以他向來謹慎,凡行事從來都是不求有功,只求無過。

  就如此次,原本只為接收流民,并未料到會與敵接戰,是以李承志本只令他率五千新兵駐于比干城即可。是李豐死纏爛打,軟磨硬泡,硬是帶足了上萬大軍。

  而且其中足有五營為俱裝甲騎,且其中三千為戰兵舊部,戰力之強、士氣之盛可想而知。

  剩下的兩營雖為降卒新編成軍,卻也是精挑細選,弓馬嫻熟的騎兵。

  剩下的五營全為車兵,也是由秦、梁二州的降軍整編。其中足二十年的老光棍都被李承志安排著娶了老婆成了家,分了田地分了牛羊,且如今更是甲胄齊備,軍紀森然,是以軍心士氣也罷,戰力也罷,早不可同日而語。

  除了外,以備不時之需,李豐足足帶了五千枚手雷,百萬支火箭,堪稱兵精馬壯,甲堅兵利。

  之后又因過于輕閑,心中過意不去,他又派兵回西海趕來足十數萬牛羊于大磧代牧。

  便是這般陰差陽錯,他憑空就多出了數月的口糧。再加上原有的糧草,怎么也夠半年所用。

  要實在不行,還有近一萬五千匹戰馬與駑馬,若是盡數殺了,就是吃一半扔一半也足夠半年所用。

  糧是夠用了,又因關城之后就是河谷,不但有水,還有樹木可伐,故爾水與柴草也不算缺。但未雨綢繆,自入關城以后李豐便令兵卒屠宰牛羊,好省些草料以備馬用。

  唯一所慮的,便是箭矢。來時所備的百萬余已用了七七八八,不得已,李豐只能令兵卒收集長槍,將其劈削成箭桿,而后趁入夜后將兵卒吊下城收集箭頭、破衣,再令兵卒制箭。

  無膠可用,就只能將牛皮熬化代替。火油不夠,就只能燒煉羊油、牛油,將麻絲、羊毛浸透,再繞于箭支之上代替。

  好在來時備的地雷不少,李豐又令兵卒撬開了近半地雷,倒出火藥制了一些,以防萬一。

  就如這般,李豐才虎膽包天,一改謹小慎微的秉性,明明可以趁羅鑒發難之際撤回西海,卻反其道而行,就如一顆釘子一般,扎在了比干城。

  只要他不退,羅鑒就不敢盡起大軍直入西海。至不濟也要分出一半兵力在此圍困,不然就會腹背受敵。

  如此一來,羅鑒可進犯西海的兵力也就三五萬,而不論是三萬還是五萬,對郎君而言,都如手到擒來。

  但予羅鑒而言,卻是騎虎難下,進退維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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