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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二三章 包藏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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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陽殿中坐無虛席,卻又鴉默雀靜、悄無聲息,說不出的詭異。

  侍候重臣端湯奉酒、呈筆送墨的宮人極是醒目,行走時盡量放輕腳步,傳訊間就如蚊吟。

  幾位元姓輔臣或是愁眉不展,或是臉沉似水。先來一步的游肇則是紅光滿面,應是依舊在回味此番大勝之喜。

  而如高英,更是面帶薄怒,俏臉含霜。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崔光止不住的幸災樂禍,卻又裝做茫然無知的模樣,與劉芳一道朝著高英問禮。

  “免禮吧……過來看!”

  高英點了點面前御案,案上鋪著幾張絹帛,上面寫滿了小字。

  掃視一眼,特意看了看信后用印,崔光便知其中兩封皆為李承志所呈:一封應為捷報,一封應為尋常之奏呈。

  剩下那一封,則為高肇所奏。想也能知道,費盡心機,最終只落得一場泡影的高肇是何等惱火。此番號秉奏自然是一紙怨氣,滿腹牢騷。

  二人口呼謹遵圣諭,又往前一步,跪至案前。

  而便是已知李承志大勝,但無論是崔光,還是劉芳,第一眼依舊是緊盯著捷報。

  自是以李承志口吻所奏,滿篇平鋪直敘,殊無任何修飾與驚嘆之詞,但依舊看的崔劉二人心潮澎湃,眼放精光。

  “二月廿八,臣予隴西百里灘迎擊伏羅,潰敵三萬,斬敵近四千,俘兩千余,馬匹無算……”

  “三月初一,臣取清水,元繼授首……”

  “三月初三,崔祖螭舉秦安而降……”

  “三月初五,汧陰告急,臣披發纓冠而救之……聞臣即至,昌義之驟然罷戰,連退三十里……翌日,敵軍再退兩舍,退至陳倉,據渭水與我而峙……

  時,叛將元麗遣奸密奏,稱幡然醒悟,欲拔亂反正。臣信而不疑,以此為計,予初八四更之時,與元麗里應外合,大破敵軍……

  昌義之急怒攻心,半道崩卒……生擒副將裴邃,叛將候剛歸降,于忠、公孫稚于武都城下授首,其下軍將俘殺無數……此戰殺敵三萬,俘兩萬余,余敵遁入秦嶺,不知所蹤……至此,我關中盡復!”

  看到這里,崔光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若非已然如板上釘釘,真的不能再真,他險些以為是敵人的離間之計。

  自二月廿八,至李承志大破陳倉,大獲全勝,堪堪才只十日?

  而那時,朝廷方知伏羅率甲騎三萬、昌義之率十萬大軍,齊至關中。

  滿朝文武何其驚慌,太后與陛下何其無措之時,李承志卻已啟勝端,而后便如入無人之境,勢如破竹,連戰連捷?

  只是十日……莫說大局已定,便是李承志舉全軍之力攻下清水,怕是都能讓太后與陛下,舉朝文武喜極而泣。

  想想是如此的不敢置信……

  更有甚者:最讓崔光與劉芳驚疑的是,李承志最為輕描淡寫的那一句:聞臣即至,昌義之驟然罷戰,連退三十里……翌日,敵軍再退兩舍,退至陳倉,據渭水與我而峙……

  那可是手握雄兵十數萬,就如洪水猛獸,令太與與舉朝文武聞之變色,以為已大禍臨頭的昌義之?

  為何只是聽聞李承志馳持汧源,人還不知在予何處之時,就令昌義之以為禍從天降,避如蛇蝎?

  如此看來,反倒是昌義之將李承志當做了毒蛇猛獸,唯恐避之不及。

  李承志是如何做到的?

  二人驚疑不已,偏偏此時其余諸輔因此報而憂心忡忡,愁腸寸斷。故而崔光與劉芳再是驚奇,也不好相詢。

  皆因中山王等始料未及,以為李承志必敗,才致弄拙成拙。故而越是深究李承志為何勝的如此之快,越是令這三人難堪。

  劉芳急使眼色,攔住了躍躍欲試的崔光:便是想落井下石,也不該如此明火執仗,不然便是往死里得罪人……

  崔光何其不甘,何其不賁?

  若非太后在此,他早含槍夾棒,好一頓冷嘲熱諷:目光短淺、口密腹劍者,焉有出中山王、任城王、廣陽王之其右各部?

  罷了,待李承志班師回朝,再計較也不遲。

  他猛呼一口氣,又低頭看了起來:

  “但外敵雖定,內亂未平。薄骨律、高平二鎮之逆賊執迷不悟,怙惡不悛,是以此時休兵,言之過早。

  且叛酋元麗遠上柔然,其意昭然若揭。古人言:千丈之堤,以螻蟻之穴潰;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煙焚……故而臣以為:宜除惡務盡,以絕后患……

  然,突聞領軍元暉暗攜密旨,已至關中。司空高肇秘率大軍,兵臨潼關……臣如聞噩耗,心驚之余,百思莫解:

  臣深受皇恩,臨危授命,又少經事故,才淺智薄,深怕辜負太后與陛下之期許,故而領軍出征以來,莫不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而臣反躬內省,深知年輕氣盛,多有孟浪之處。但痛定思痛,卻以為雖小節不拘,卻大義不失。拳拳報國之心,可昭日月……

  故臣斗膽,敢問太后、陛下,及袞袞諸公:臣精貫白日,瀝膽披肝,以赤心報國。而諸君何以視志為仇寇,行仇者快,親者痛之舉?”

  看到這里,崔光的手忽的一抖,心中的不平、憤慨一掃而空,瞬間便只余驚懼、不安。

  李承志……也真敢問,真敢說?

  這分明就是在質問太后、元英等人:爾等莫不是要逼的我李承志造反?

  確實很解氣,但就是過于……猖狂了一些,竟一絲余地都不留,堂而皇之的就問了出來?

  若不是魏子建已然回驚,已知李承志之后諸般布置,崔光險些就以為,這番誅心之言之后,定是李承志起兵勤王的檄文。

  心中暗驚,崔光微一側目,見劉芳面如土色,滿面驚疑,顯然已是這般以為。

  他冷笑不已,又看了看元英等人:若非老夫,爾等焉能予此穩如泰山?

  怕是早已嚇的如劉芳一般,已是坐臥難安。

  活該……

  暗罵一句,崔光又往下看:

  “為人臣者,當盡人臣之責,所謂雷霆雨露,俱為天恩。臣一時惶恐,寢食難安,本欲就此休兵,面縛輿櫬往京中請罪。

  然憶及先帝之恩浩蕩,臣無以為報,且如今逆寇未平,唯有蕩盡諸逆,以慰先皇在天之靈。故而臣只得冒天下之大不韙,以求濟其私心之所欲……待大仇得報,臣必縛手負荊,以死謝罪……”

  再往后,便是李承志為防高肇率兵入關的消息外泄,從而使大軍生亂,不得已就地遣散州兵,而后將中軍一分為三,分置各地等等。

  崔光看的心頭火燙,劉芳更是唏噓不止。二人一般心思,均是不約而同:常言忠肝義膽,碧血丹心,也就如此了罷?

  便是為顧大局委屈求全,李承志做了多番布置。可惜他寧折不彎,不知韞匵藏珠,此番質問字字誅心,如毀冠裂裳,使輔中三王顏面掃地,威嚴盡失。

  待此信彰昭于朝野,三王更是會淪為天下人之笑柄。試問,焉能不使其懷恨在心?

  元嘉倒也罷了,與李承志尚有姻親之義,若斡旋一二,未嘗不能冰釋前嫌。但其余二位,怕是會與李承志誓不兩立……

  果不其然,見二人閱罷,元英便迫不及待,有如一錘定音一般:

  “李承志驕狂自大,蠻橫無智。若是他一日三報,事無巨細,焉能使我等以為關中已然十萬火急,危如累卵,繼而使我等弄巧反拙,更使他以為明珠暗劍,以至生此不虞之隙?”

  哈哈……常言嫁禍于人,反咬一口,不外如是!

  崔光雙眼一瞪,悠悠問道:“以中山王之言,李承志不但無功,反倒有罪?”

  元英猛的一噎。

  平沃野、擒竇領、覆杜侖、敗強敵、定關中……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便是贊李承志一句擎天之功也不為過。

  故而又豈能是他一言就可抹殺?

  他硬是忍下一口惡氣,冷聲回道:“身為人臣,焉能如此信口雌黃,聽風是雨,以草茅危言之姿而直指太后與陛下?

  此為死罪也,故而便是建不世奇功,也萬不可混為一淡……”

  “若你這般小題大作,借題發揮,李承志怕是早死了一百遍了!”

  崔光冷聲笑道,“可記得先帝之時,李承志時而便當面直呼先帝名諱,又可見先皇懲治過他一次?便如他所言,只要大義不失,又何必拘于小節?中山王又何必以此大作文章?

  常言天網恢恢,疏忽不漏,此事終有大白天于天下之時。若真依此而治了李承志的罪,豈不是陡惹人嗤笑,讓世人以為太后與陛下小肚雞腸,無容人之量?”

  大白于天下……

  徒惹世人嗤笑……

  若是崔光什么都不知道,何以說出這番話?

  元英眉毛猛的一挑,牙都咬了起來:“我當是哪個狗賊走漏的天機,原來是你崔孝伯?”

  “是又如何?若非我崔孝伯,此時元暉已然往岐州宣旨,高肇已然領軍過了潼關。而予關中之十萬大軍方得大勝,正是氣勢如虹。若猝然聽聞朝廷如此言而無信,寡恩薄義,怕是能立地嘩變。

  故而中山王不謝我也就罷了,竟視我為仇寇,這是哪般道理?”

  “好你個崔孝伯,已死到臨頭,竟還振振有詞?”

  “敢問中山王,你以何治我死罪?是我崔某里通外國,泄密于敵?還是我崔某假傳圣旨,圖謀不軌?至于泄露天機之言,純屬屬無稽之談……”

  崔光竟一點都不怵,坦然自若,“先帝遺言:太后若遇大事不決,并外兵之事,須召諸輔商議,附議者有其無,方可行之……

  敢問殿下,與我等商議之時,分明是遣高司空率大軍馳往北鎮,故而我等才附議。但為何如今大軍卻又突至關中,是有人假傳矯詔,還是有人欲圖謀不軌?”

  一頂頂大帽子扣下來,氣的元英臉色烏青,七竅生煙。

  就連劉芳都止不住的擔心:元英已然病入膏肓,病不久矣,若是被崔光氣的一命嗚呼,那就樂子大了。

  眼看就要打起來的模樣,高英怒聲斥道:“夠了……”

  崔光是見好就收,連忙后退一步,拱手拜道:“臣一時激憤難平,多有失禮之舉,請太后恕罪。”

  元英是自知理虧,便是胸口都要被氣炸了,卻無可辯駁。

  他捂著胸口,微一恭身:“臣有罪!”

  若是以往,高英必會溫聲寬慰元英幾句,但此時卻陰著一張臉,似是看都不愿看元英一眼。

  委實是她后知后覺,此時想來,才覺似是上了元英、元嘉、元澄三人的惡當。

  這三人擔心李承志年輕氣盛,不知天高地厚地候,從而一敗涂地為假。但怕李承志一勝再勝,坐大成勢,危及他三人權柄、利益之私心怕是更甚。

  反而言之,若李承志成勢,誰最得利?

  若論公,天下皆知李承志對先帝之心可昭日月,便是肝腦涂地,也必會護她母子二人之周全。

  若論私……一想起二人之私情,高英便覺心頭火熱。更是深信不疑:李承志害誰都不會害她……

  以微知著,高英此時才算反應過來:這三個老賊分明是怕李承志水漲船高,從而使他這個太后與幼帝權柄日重,并對李承志更為倚重。

  此消彼長,元英等人的權勢自然每況日下……

  高英腸子都悔青了,更是驚疑不定:那叔父高肇是何居心,此次竟與元英三人狼狽為奸,沆瀣一氣?

  不由自主的,高英就想起了李承志離京不久,高貞予深夜醉酒之后予他說過的那句:叔父似隱有不臣之心!

  每每想起,高英便不寒而栗,卻又無人可以問計。

  而此時再想,難保不是叔父將計就計,順水推舟,以此想逼迫李承志?

  而群臣眾口一詞、以為無懈可擊之死局都能被李承志舉手解之,若是他也反了……

  高英突的一個激靈,強作鎮定道:“便是問罪,也不該是眼下,而是如何亡羊不牢,不使大勝之師與朝廷離心離德……諸位可有良策?”

  此言一出,殿內突的又沉寂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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