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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七章 天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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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源奐舉著鶴嘴壺,微黃的酒液似金線般落入觴中,濺起一層酒花。映著燈火,酒沫花花綠綠,五彩斑斕。眨眼間又逐一破滅,就如幻影。

  “放心,活著的你,才最有價值。我又怎會輕易害了你?”

  源奐嘆著氣,將酒盞往前推了推,“若是怕,就多飲些,只要醉了,就什么都忘了……”

  “忘了?源奐,你以為這是做夢么?這是造反……你源氏世代皆受皇恩,只因你源奐怕死,就要行此大逆之舉?”

  “你當我甘做反臣?我若不從,只會落得和行臺穆紹(沃野鎮監軍)一個下場。

  你明知我是迫不得已……當然,你若罵我貪生怕死,茍且偷生,也不算錯……”

  源奐端起酒盞,略帶譏諷的說道,“你若不怕死,穆紹勸你殉節時,為何連刀都不敢拔?”

  元懌猛的一呆,雙眼瞬間赤紅如血。

  是啊,誰又能不怕死?

  不是人人都如李承志,敢仗義死節,敢成仁取義……

  可惜了穆紹,更可恨源奐,堂堂鎮將,只知撈財。被陸延這狗賊騰籠換鳥,鳩戰雀巢,麾下領軍之將大都換成了陸延的人而不自知?

  不……他什么都知道,只是裝做不知道罷了。

  只因來年開春,他便滿了三年的任期卸任鎮將。不出意外,定是貶至沃野任副將還不足一年的陸延接任。

  更因為陸延以重金賄賂于他,并有于景從中說和,便讓源奐逐步放松了警惕。

  源奐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岳家于氏世受皇恩,竟會造反。更沒想到陸延早已從逆,之所以對自己百般恭順,就為了等這一天。

  但現在說什么都晚了……

  元懌流著淚,和著酒水一口灌下,心中更是悔的如同刀絞。

  源奐放松了警惕,他何嘗不是?

  自御夷鎮(北魏最東的邊鎮,今河北赤城)而始,前六鎮一如往常,偏偏到了最后的沃野,卻猝發驚變?

  入城當日,何等的霽月清風,和光同塵。自源奐以下,何人不對他百般恭維,逞嬌斗媚。

  但到了夜宴之時,突就刀劍四起。還不足一刻,自己的一旅禁衛、扈從,就被斬殺了個干凈。

  行臺穆紹奮起反抗,怒斥陸延,卻落了個百矢穿心。源奐見狀,竟當場附逆,并當眾寫下了起兵的檄文。

  悔不該不聽李承志之言:便是不予宣撫,也不該申飭,以免狗急跳墻。

  只因六鎮貪腐成風,私販戰馬、鐵料予南朝;克扣鎮軍之糧草、兵甲,再販予柔然等近似于叛國的勾當早已是公開的秘密。

  若行申飭之舉,難保不會使六鎮之鎮將、軍官等誤以為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廷準備和他們算舊賬了。

  陸廷便是以此蠱惑的沃野鎮的領兵之將……

  但現在,說什么都晚了!

  熱淚似是泉水般奪眶而出,元懌只覺四肢冰涼,口舌麻木。甘冽的美酒喝入口中,已然嘗不出半絲味道……

  “莫要傷春悲秋了!陸延已然篤定你我皆是怕死之人,無殉節之勇,故而迫我日日都來勸慰于你,勸你起事……

  予我而言,你從與不從并無區別:于忠、于景皆為我之舅弟,諒陸延也不敢將我逼迫過甚。

  予你而言,只是身為陛下生父這一點,就堪稱奇寶。便是不從,也絕無性命之憂,故而也無甚好怕的。

  而如今你我皆為籠中之鳥,便是愁白了頭也無計于事。故而還不如一醉方休,省的煩悶愁苦……”

  “只是煩悶愁若么?源奐,元懷舉逆無疑于螳臂當車,必無僥幸之理。到時你不但死無葬身之地,更會牽連家小、族人,你為何就不怕?”

  必無僥幸之理么?

  還真不見得。

  自夜宴驚變至今,已足足六日。柔然人走的再慢,也早已進了高闕關。若非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所阻,六鎮怕是已然亂了起來。

  而天知道如陸延這般早有反志之輩,予朝中、予州郡、予邊鎮還藏著多少?

  到時若盡皆起事附逆,這場亂變就能蔓延大半個天下,到時朝廷縱有三頭六臂,怕是也撲不滅了……

  故而到底是因為怕死,還是出于賭一把的心理?

  連源奐自己都分不清。

  他舉起酒壺,給元懌滿上。口中悵聲嘆道:“怕又有何用?至少能多活幾日……”

  就為了多活幾日,便置家人于不顧,更會留下亂臣賊子的罵名?

  元懌剛要怒斥,但話到了嘴邊又猝然驚覺:自己若不怕死,又怎會坐在此處,與源奐對飲?

  以五十不笑百步而已……

  元懌心中苦的如同吃了黃蓮,端起酒碗,又是一飲而盡。

  就如源奐所言:既無計可施,索性一醉了之。也省的心焦如焚,痛不欲生……

  一如昨日,二人你一觴我一盞的拼著悶酒,不多時就躺倒了一雙。

  婢女也不喚醒源奐,只是予二人除了袍、靴,扶到了榻上。

  直至天色將明……

  陸延睡的正香。

  他夢到義軍攻陷了洛陽,自己已經掘開了景陵挖出了元恪的尸骨,正照著元恪的頭顱在灑尿。

  “咚”!

  突聽一聲悶響,好似床榻都跟著晃了起來。

  陸延猝然驚醒,急聲問道:“翻了地龍,還是何處塌了墻?”

  “屬下去看!”

  門外的親衛幢將剛應了一聲,鑼鼓轟然敲響。又急又密,好似雨點落在了銅之上。

  敵襲?

  難道是柔然大軍已至……

  不,絕不是!

  左、右、中三城守將皆換成了自己的心腹,早已知道自己暗通了柔然。若是友軍已至,絕不會敲鑼示警。

  況且昨日午后才傳來消息,柔然鐵騎明日才至金壕關。再快也要兩日之后才能趕至鎮城。

  真的是敵襲……哪來的?

  陸延悚然一驚,手忙腳亂的往身上套著衣衫。又厲聲吼著:“去探,何人來襲……”

  話音方落,院內傳來幾聲呼喝。甲葉抖的嘩嘩做響,好似有軍將奔來。

  須臾間,便見心腹沖了進來,滿臉惶急:“鎮軍,城外突現大軍,人馬皆甲,俱是鐵騎……”

  人馬俱甲?

  陸延駭的汗毛直豎:“有多少?”

  “天色太暗看不清。但所見之處盡是寒光閃動,漫山遍野……”

  “放屁……爾等難道盡是眼瞎耳聾之輩,被人摸到了城下竟才驚覺?”

  “鎮軍,并非末將無能,只因來敵皆是馬帶嚼,蹄裹布。且未點一支火把、燈籠,只借月色行軍。直到來敵行至城外百十步,我等才隱約聽到踩雪之聲……”

  未點燈火,只借月色行軍?

  來的絕不是懷朔等鎮的鎮軍,也更不可能是就近的州兵。

  州兵沒有這么多的馬,更沒有這么多的甲。

  鎮軍倒是有甲有馬,但多有夜盲之癥,根本做不到不打燈火,只靠月色于雪地行軍……

  朝廷的中軍?

  正自驚疑,又有軍將來報:“鎮軍,來將升起了帥旗,稱是安定郡公、討逆都督李承志,喝令我等開門……”

  討逆都督李承志?

  果真是中軍……

  好像所有的氣血都涌上了腦海,陸延只覺陣陣暈眩,差點栽過去。

  兩日前于景才送過急報,稱朝廷已然出兵,但行軍極慢。近半月才走出司州地界。等行至梁州或秦州,至少還要一到兩月,最早也到天春之時。

  但這才過去了幾日,竟如神兵天降,突然就到了沃野城下?

  況且,連就近的羅鑒都不知道,中軍怎知沃野已然生變?

  陸延又怒又驚,手忙腳亂的套著靴子:“開個鳥毛?都莫驚慌,便是中軍、便是人馬俱甲又如何?難道還能騎開撞開城墻?”

  口中又喝著兵卒予他披著甲,剛接過鐵盔,突覺腳下一晃,就如地動山搖。隨即又是一聲炸響。

  這一聲,比方才將他驚醒那次更為清晰,就如雷響一般。

  正欲喝問,雷聲一響接著一響,竟將城內召集兵卒的鑼鼓聲都壓了下去。

  陸延想到了一則傳聞,臉色一白:京城傳言,李氏子乃天人轉世,無所無知,無所不會。且擅引于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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