咎由自取?
意思即便元乂死了,也是白死?
這四個字像四把刀一樣插進了元繼的胸口。一股沖天般的火怒涌上腦海,猛的刺紅了雙眼。
“陛下,元乂再不堪,也是元氏子孫……”
口中咬牙痛訴,元繼腰桿一挺,似是要站起來與皇帝爭辯。
于忠心里募的一沉。
他閉著眼睛都能猜出元繼想說什么:元乂再不堪,也是元氏子孫。李承志再是奇才,也是漢奴……
元繼瘋了?
陛下最怕的,就是有人否定先帝漢化之功,引起元漢之爭。況且否定了先帝,也就等于否定了陛下的正統之位……
你難道忘了元僖、元詳、元勰都是如何大禍臨頭的?
真敢說出下半句,今天死的就不止一個元乂了……
急切間,于忠抬腿就是一腳,重重的踏在了元繼的腿窩,讓他重新跪了下去。
而后于忠又往前一步,攔在了元繼身前,深深一揖:“江陽王難忍喪子之痛,一時口不擇言,還請陛下恕罪……”
皇帝星目含威,冷冷的看著元繼。
只是口不擇言么?
應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念,才會脫口而出……
元繼啊元繼,不管何時見了朕,但提起先帝,你哪次不是口口聲聲稱頌先帝漢化之舉為不世之功?
原來是口是心非?
枉朕還以為你雖貪卻忠,能顧大局,且頗擅軍事。更欲拜你為都督,協高肇南征,即輔且衡。
如今看來,真要去了,怕是會挖空心思的掣肘高肇吧?
幸好,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皇帝轉頭望向城下,語氣極淡:“喪子之痛?等找到元乂的尸體再這般講也不遲……于忠,差禁衛收攏潰兵、車駕、馬匹,詳細清點死傷,盡快報來。”
于忠恭身應著,暗中大罵著元繼。
江陽王啊江陽王,若非陛下對你失望到極致,何至于說出這般無情的話來?
便是為了安撫漢臣,今日也必定治你的罪……
果不其然!
“召太尉元嘉、司徒元懌、司空高肇、領軍于忠、司州牧元雍、左侍中劉芳、右侍中崔光、內侍中劉騰、御史中尉王顯、廷尉卿游肇、選部尚書崔亮等,于殿中議事。其余諸臣散了……回宮……”
眾臣心中一凌。
若只召三司與領軍、司州牧、兵部尚書等,十之八九議的是軍事。若加上諸侍中、御史中尉、廷尉卿等,八成是要議某位軍職重臣的過失。
若再加上一個選部尚書呢?
皇帝的心思呼之欲出:九成九是哪位要挪挪位置了。
也絕不可能是李承志……他還差著十萬八千里。只一個選部尚書崔亮,就能將他安排的明明白白……
眾臣拱手恭送皇帝,余光無不瞄著臉色蒼白,冷汗淋漓的元繼……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元乂竟然沒死?
也是命數使然:元乂傷著腿,故而不能騎馬,自始至終都乘的是車。幸運的是,他的那輛車竟一直沒翻。
不幸的是,被李承志一箭射斷了脛骨,便是好了,這輩子也得跛著走路。
這等儀容莫說做官,怕是江陽王世子都得被剝奪。
不出意外,元乂這輩子九成九是廢了。也算是消了李承志的心頭大患。
反倒是羅素死了個十成十:被鐵甲車攔腰輾成了兩截。若非披的是全甲,估計連全尸都留不下。
又聽聞,皇帝申飭江陽王元繼剛愎自用,怙惡不悛,致百余禁衛枉死。免了他左衛將軍之職,遷為平東將軍,助侍中、車騎將軍、都督江西諸軍事、揚州刺守李崇阻遏南朝。
看似是平級,但前者為禁軍統帥,后者為揚州刺史李崇之佐官,高下立判。
等于猛然間去了三個死敵,李承志心情好不舒暢。明知皇帝召他絕對少不了一頓訓斥,有很大的可能還會受罰,但李承志依舊很開心。
也怪他自己:猛見元乂冒頭,只覺天賜良機,想都沒想引弓就射。卻忘了整個大魏朝,能射的動鐵翎箭的,加起來都不足兩巴掌。
他想賴都賴不掉!
好在于忠、元繼皆有言在先:諸般手段盡可用之,且當時大火未起,勝負未分,所以皇帝還不至于拿他問罪……
心中轉著亂七八糟的念頭,李承志候在廊下,等著皇帝召見。
元繼之事已議罷,諸臣皆已散去,殿中就只余崔亮,此時詳細的秉報著李承志的家世、門第與功績過失。
“李承志之曾祖李歸義,官至二品將軍參軍事,階為右第五品上(四品以上只論級,四品以下除論級外還要論階。每品分正、從兩級,每級又分上、中、下三階,以備厘定官員門第家世、考察銓選品級升降)……
其祖李其,官至鎮軍行臺,階為右第四品上(正四品上階)……”
其父李始賢,官至二品將軍中參兵軍事,階為右從第六品上(從六品上階)……
依三世為均而厘定,若論姓氏,李承志為丁姓(士族等級之末,由高至低分別為膏粱、華腴、甲、乙、丙、丁等四姓。丁姓之下則為寒族)……
若論門第,祖居李氏為五品下(膏粱為一、二品。華腴三品上,甲姓三品下,乙姓四品,丙姓五品。丁姓為五品下,其下為寒族)……
若論鄉品郡望,則為二品(一品為高門,二品為普通士族,之下為寒族)……”
皇帝恍然大悟:怪不得高肇一直猶豫,不愿和李承志結親。原來光是門第與姓氏,兩家就足足差著三品?
若只依門第,這兩家是不許通婚的,除非是高氏的庶女嫁與李氏嫡子做正妻。或是李承志的官級升至六品以上。
而高肇如今如此積極,想來是看出李承志大有潛望,也猜出朕要重用于他了吧?
“據太和新令:依門第降四品而舉官,故李承志若由中正薦舉入仕,起家官應為右從第九品下(從九品下階,官員品級之末)……”
“后因涇州內亂,涇州中正(專門推薦人才的官員)累及免官,未能薦舉。便由刺史奚康生察舉,論定李承志才為上上,德為中上(九品中正制),合為上下,依制應擢三級九階,故而奚刺史遷李承志為倉曹參軍事,階為右第八品上……”
皇帝有些無語:這門第再差那么一絲,李承志連官都當不上,只能做吏。也幸虧有李承志,不然到下一代,祖居李氏就會淪為庶族,剝奪“祖居”二字的縣望之稱。
奚康生的察舉倒也算中肯:若論才能,李承志當是稱的上“上上”之才。但以其睚眥必報的性情,能評個中上,已然不錯了。
元恪點點頭,示意崔亮繼續。
“因至秋后才予百官考課,故而李承志應詔辟除入京后,暫受為右從第七品上。后經多次升免,如今為右第八品上。若銓敘選官,則需重新錄查其功績、過失……”
說著,崔亮搬開了一本籍冊,朗聲秉道:
“正月,涇州沙門劉慧汪聚眾反,李承志起兵討之。三月初,擒伏賊首劉慧汪、劉慧真,依功應擢一級……
前后誅賊五萬余,涇州遂定,依功再擢一級……
三月中,斬吐谷渾藩王于武威,依功應擢一級……
四月末,獻粟五萬石,應擢兩階,六月初,創術算新法,應擢一階,合為一級……
六月中,擒伏刺客,兩救皇后殿下,應擢兩級……
六月中,救治胡充華之……嗯,之重疾,應擢一級……
另,創長槍陣、空心陣、傳訊警示之法等,應擢一級……但有諸般過失……”
“好了!”
元恪不耐的揮了揮手。
他知道李承志立了許多功勞,但一細算,竟然這么多?
整整八級,若是選官,至少要再升四品。而以奚康生察舉的正八品的起家官算起,豈不是要給李承志升到正四品才行?
一州刺史才是幾品?
猛一聽覺得好不可思議。但若細算,又覺得理應如此。如平定涇州,陣斬慕容,救駕皇后、胡充華等皆是大功,單獨每一樣擒出來直接升個一品都有可能,合升四品還真不算多。
當然,這才只是敘,而非選定。如李承志這般考課累及功高至二三品,但選任四五品的比比皆是,依舊任六七品的都有。不然何來崔亮之后所創的“定品格(升官要先論資歷和年限,后論功績)”,及大魏獨一無二的“縣升郡”“郡升州”,及折品抵罪的制度?
就是因為官職不夠分……
況且李承志動不動就犯錯,隔三岔五就要降一級,加加減減之后,估計能剩下一半都不錯了。
元恪稍一沉吟,又道:“朕知道了……劉騰,召李承志進殿來……”
崔亮極有眼色,肅聲拜道:“那臣先告退?”
“嗯,去吧!”
元恪心不在焉的揮了揮手。
不多時,李承志便進了大殿,人還沒踏過門檻,兩顆眼珠先滴溜溜的往里瞟了幾下,好似在偷瞄皇帝的臉色是陰是晴。
看他跟賊一樣,元恪又氣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