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點出了五絲、玉符這些端午特有的飾物,不以端午為題都不行。
這一次李承志想的久了一些,差不多有十息,直至看到魏瑜額頭上微微出汗,又從發間傳來一陣淡淡的蘭草花香時,他才眼睛一亮。
蘇軾的《浣溪沙·端午》?
也就三兩息,他稍改動了一下,又朗聲吟道:
輕汗微微透赤紈,今朝端午浴芳蘭。流香漲膩滿涇川。
彩線輕纏紅玉臂,小符斜掛綠云鬟。佳人相見傾城歡。
最后一句原本是“佳人相見一千年”,意喻男歡女受,天長地久。但寫給魏瑜不合適,他就臨時改了一下,成了滿城佳人一同慶歡,正好和上半闕的“滿涇川”相呼應。
眾人都不知道該如何夸贊,如何佩服李承志了。就連高猛都像是被震住了一樣,盯著魏瑜愣愣的發著呆。
朱裙、五絲、玉符、端午、涇川、甚至還有魏瑜透過衣紗的薄汗,以及午時沐過蘭湯的淡香。
這分明就是現作的,而且絕對找不出比這更為應景的了……
看滿園俱靜,李承志暗暗思忖:這就被震住了?
震住就對了。
如果將歷代擅于描寫美女的詩人詞人全排個號,蘇軾怎么也該排進前十。
排第一的當然是曹植,《洛神賦》堪稱前無來者,后無古人。不然何來的“天下之才一石,曹子建獨得八斗”的稱贊?
眾人都在回味,就連高猛都好似消停了,李承志施施然的坐了下來。
剛一坐定,一雙纖纖素手捧著一支白盞,輕輕的放到了他面前。
四目相對,張京墨臉上又泛起一層淡淡的粉暈。
看他一身碧衣羅裙,五絲纏臂,玉扇輕擺,李承志微微一嘆:剛才那詩要不改,送給張京墨多合適?
他接過酒杯,溫聲笑道:“記不記得我與你初見之時?”
張京墨羞赧的點點頭,眼神輕動。
那是仲春之時,月圓之夜。
叔父當晚宴請郎君,卻突然讓自己侍奉,自己當時就已猜到了幾分。
但誰又能想到呢,郎君如此多情,竟將自己與身為皇親國戚的高女史一視同仁?
想到此處,張京墨的心就像是要化了一樣。
李承志淺啜一口,緩緩吐著酒氣:“我予你也作一首吧……嗯,專作給你的……”
“啊?”
張京墨一聲驚叫,眼中蘊出了一層水光。
李承志微一思量,找了一首覺的最為貼切的:
宴后朱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
年開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記得京墨初見,白衣淡裙素衣,雙瞳剪水說愁思。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
眾賓客:。。。。。。…………
詩剛念完,張京墨淚如珠簾斷線,滾滾而落:“郎君待妾如此恩重……”
李承志輕輕一揮手:“要過一輩子的,說什么恩重不恩重?”
不說倒好,這樣一說張京墨的眼淚掉的更快了。
李始賢看的好不感慨:“比這好聽的話老夫能說好幾籮筐,但為何從不見這般感人?”
郭玉枝柳眉一豎:“你會作詩嗎?”
還好意思說是以《詩》傳家的李氏家主?
別說作,抄都不會抄!
像是被照臉扇了一巴掌,李始賢一張臉漲的通紅,胡子抖的哆哆嗦嗦。
郭玉枝也不理他,拿胳膊碰了碰郭存信:“別寫了……”
郭存信置若罔聞,心潮澎湃如海,口中念念有詞,手下奮筆疾書。
再一看,落筆之處正是李承志剛剛作給張京墨的那首詞。手邊還擺著幾張紙,墨跡未干,顯然是李承志之前作的那四首。
自己這弟弟已然是沒救了。
郭玉枝暗嘆一聲,扭身朝后低語了幾句。立時便有一個女孩兒滿面含羞的起身,湊到了郭玉枝身邊。
看夫人竟也起了身,李始賢眼皮一跳:“夫人去往何處?”
“還能去往何處?”
郭玉枝冷哼道,“那逆子能予外人作得,為何就不能為表妹作得?”
說著又瞪了一眼李始賢,引著郭懷淑施施然朝李承志走去。
李始賢眉頭一皺:夫人到底是如他嘴上所說,只是想讓李承志給懷淑作首詩,還是說她就沒死心?
但想也不可能啊?
也不看看那張京墨和高文君都多大,懷淑又多大?
再看那魏瑜,豬都能看出來這女娃的心意,為何就兒子看不出來?
罷了,隨她去……
其實郭玉枝早就死了心了,此時確實只是想讓李承志給表妹揚揚名。真要論顏貌,懷淑還真不比張京墨和高文君差。
知子莫若母,郭玉枝哪還看不出李承志已是鐵了心,非娶高文君不可,才有了今夜這種種諸般。
狷狂也好,數息成詩也罷,全是在為揚名立世做準備。所以這詩,自然不會只作這幾首。
不看那逆子正與高文君竊竊私語,怕是下一首立時就有了。
看了看被感動的淚珠如斷簾,梨花似帶雨的張京墨,郭玉枝不由自主的冷哼了一聲:這逆子還真是一視同仁啊?
她還真沒料錯……
滿園賓客二三百,怕是有大半的目光都落在他三人身上,便是意堅似鐵如高文君,都竟有些吃不住。臉上布滿嬌羞,連說話時都躲躲閃閃,似是連李承志的眼睛都不敢看。
李承志好不驚奇:“你連死都不怕,還怕這個?”
“能一樣嗎?”
高文君有些羞惱,偷一般的白了李承志一眼,又看了看不遠處的高猛,滿臉擔心,“妾身怕惱了堂兄,害了郎君!”
“放心!”李承志溫聲笑道,“只是多作一首詩而已,高刺史不會惱的。”
既然之前未惱,之后也定是不會再惱……李承志已然猜出來了一點,那高猛似是別有用心……
看李承志如此篤定,高文君猛的就多了些信心,含羞笑道:“那就先謝過郎君!”
“你們這不是恩重就是謝,也不嫌麻煩?”
李承志無奈的搖搖頭,打著著高文君,朗聲笑道:“且聽好:
薄妝桃臉,微怒卻似花靨。柔情多,綬帶盤金縷,輕裙透素羅。
含羞眉乍斂,微語笑相和。不會頻偷眼,意如何?”
念了半闕,他稍稍一頓,指向園中的那處荷池,
“曖宵星明,一朵荷花初發。照前池,搖曳熏香夜,嬋娟對鏡時。
蕊中千點淚,心里萬條絲。恰似輕盈女,好風姿。”
不提一眾賓客早已驚如木石,便是郭玉枝都是滿臉訝異,驚詫不已:這逆子今夜怎就如曹子建附體,絕美的詩詞一首接著一首,還那般快,都不待稍歇的?
若說這些全是他往日舊作……根本不可能。
仔細算算,兒子開智至今也就剛剛四個月,這百余天他不是忙著平亂,就是忙著撫民。便是觸景生情有感而發,作的也大都是如“夢里挑燈看劍”之類主征戰殺伐之詩,哪有時間,也更無機會作這種香香艷艷之詞。
再者,這幾首一首比一首應景,一首比一首貼切,分明就是即興之作……
郭玉枝又想起李始賢領兵歸來,提起高文君時予她說的那幾句話:
“兒子智同天授,豈能不懂‘孤鸞之命’所謂何意?要真有何妨礙,承志自然會避兇化吉……”
智同天授,避兇化吉?
郭玉枝的心狠狠的一跳:夫君這分明就是在暗示自己……
看她走來,幾個女子哪里還敢坐,早都站了起來,準備與她見禮。
但郭玉枝就跟凍住了一樣,愣愣的站在半路上發著呆,李承志喚了她好幾聲她才回過神來。
此時再看這高文君時,都好似順眼多了?
郭玉枝難得的沒有客氣,只是笑了笑,招過郭玉淑,又冷眼瞪著李承志:“這是懷淑,你怕是早記不得了……為娘看你詩興大發,就予她也作一首……嗯,不要拿‘花想容’那般的來糊弄……”
老娘也來湊熱鬧不提,就連“花想容”都看不上?這分明是不但要貼切,還要應景……
李承志卻有些撓頭。
寫女子的詩,像李白寫給楊玉環的那種是少之又少,搜完唐詩宋詞攏共也沒幾首。其余八成以上不是相思就是別離,包括李清照寫的也一樣。剩下的兩成全都是寫給舞女歌妓的,詞不但艷還淫。
他若敢一字不改的念出來,表妹就別想嫁人了。
那就只能改……
郭存信被贊為“風儀冠絕涇州”,況且還有郭玉枝這個大號的翻版擺在這里,郭懷淑不是一般的漂亮。
不是李承志夸張,表妹再長兩三歲,容顏絕不輸張京墨和高文君。
他又仔細打量了幾眼。
郭懷淑穿著一身粉裙,似一朵牧丹盛開,衣擺上還繡著兩只彩蝶。頭上插一支珠花,臉上施著淡粉。可能是沐過蘭湯不久,身上的香味很濃,還飄著一絲薰香的味道。
雖只十三,但肩削腰細,比魏瑜不知出脫了幾倍……
李承志微一思量就有了腹稿:
雙蝶繡羅裙,端午宴,再相見。
薄粉不深勻,粉花淡淡春。
細看諸處好,珠如玉,柳腰身。
沐蘭已黃昏,來時衣上薰。
詩念完時,郭懷淑已是滿臉緋紅,嬌羞欲滴。一雙妙眼時不時的就會往李承志的身上偷瞄。
但李承志就像眼瞎了一樣,只當看不見。
魏瑜初時還有些擔心,但看了幾眼后,心中先是一松,又是一酸。
李承志看他表妹時,就如平時看自己一樣,分明是當沒長大的小孩呢……
“好詩,好詩……”
郭玉枝好不滿意,臉上掛滿了笑。笑了幾聲,她又滿含深意的看著李承志:“我兒詩雖作的極妙,但脂粉氣太濃,歸家后,還是要與你父親多多請教……”
眾人都以為郭玉枝在提點李承志,覺的他詩中的溫柔氣太重,難免就會失了銳志。
初時李承志也確實是這樣想的。但一聽讓他向李始賢請教,他就品出不對味來了。
母親要讓自己向父親請教如何作詩?
正腹誹著,無意中一瞅,李承志看到郭玉枝雙腳就似被釘住了一樣,既不走也不坐,雙眼挪來移去,在高文君、張京墨,甚至魏瑜和郭懷淑的身上來回打量,眼中竟然盡是羨慕。
到最后,她又將目光挪到自己身上,臉上滿含期待,李承志心中一動,恍然大悟。
這分明是怪父親才思不夠,不會作詩,不會像自己哄這高文君等人一般作這么好的詩哄她開心。但又很是羨慕,所以想讓自己當槍……
李承志忍著笑,拱手一拜:“母親放心,明日歸家,兒子定會向父親請教,請他指點……”
要是沒有詩作,何來指點可言。
郭玉枝頓時便知兒子聽懂了她的潛意,雙眼笑的彎成了兩道月牙,連聲贊著:“好好好……”
剛剛送走郭玉枝和表妹,李承志都還未坐下來,感覺四周一步,又傳來許多窸窸窣窣的聲音。
許多貴婦嬌女竟然不約而同的齊齊起身,有的讓丫鬟掌著大燭,有的讓端著酒菜,更有的還在搬著案幾,竟似全要湊到李承志身邊來。
李承志一臉懵逼:這是被母親捅了馬蜂窩,當自己詩詞批發商了?
這怕不是的有十上百,要是一人作一首,先不論他有沒有記得這么多,便是作完估計也到天亮了。
便是能作也不能再作贊美女子的詩詞了,不然非被冠上一頂“北朝艷詞大家”的帽子……
李承志慌的擺著手,又朝堂上一拱:“此值佳節,百官同慶。上有奚鎮守、高刺史、延容公并諸位上官高座,下有諸縣令、僚屬等前輩,并父母舅公在堂,晚輩怎敢喧賓奪主,本末倒置?”
牛不吃水強按頭,李承志不愿作,難道她們還能撲上去強逼不成?
一眾貴婦嬌女滿臉失望,眼巴巴的看著堂上的奚康生。
奚康生都被逗笑了,指著李承志笑道:“若能作,便再作一首,也算不負美人恩!”
只是一首倒不是不行,但作給誰合適?
李承志有些躊躇。
要是有一首描寫諸多佳人齊聚一堂的詩詞就好了。
李承志微微一拱:“且容下官思量思量!”
說著他又離開幾案,舉目四瞅,期望找點靈感,激發一下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