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耽擱,不知不覺已是近夜時分。
張敬之留他用膳,李承志沒有多想,答應了下來。
等上席前他才知道,這已不止是“膳”,而是“宴”了。
張氏一眾子弟紛紛出來與他見禮,看到張敬之的兩個兒子,幾個孫子,李承志才知道,自己是名符其實的晚輩。
張敬之剛過四十,長孫竟然都已經十二了?
再看他的長子,也就二十五六?
仔細一想又覺的理所當然,連北魏律法都有規定:女十四以上未嫁,家人坐之,隱匿者處死刑。
再看看北魏歷代皇帝,大多都是皇帝十三四歲,太子就出生了,還有十二歲就有了兒子的……
這個時代的人早婚早育,到了令人發指的程度:無論男女,平均婚育均在十二到十三歲!
怪不得郭信覺的把十二歲的表妹嫁給自己是理所當然,自己剛說要找個十七八的,就差點被打斷腿……
李承志一一回著禮,溫雅如玉。
張氏子弟見他如此謙恭,無半絲倨傲,頓時大生好感。也就還在守孝期間,不然定要與他大醉一場。
沒辦法,李承志的名頭太大了。
拋開那些高風亮節、心懷萬民、嫉惡如仇、一心為公等等形同圣人般的事跡。只是從無到有,在短短兩月的時間,便能聚起上萬雄兵、且戰之便能全勝之,便讓這些同輩子弟佩服的五體投地。
這個時候李承志才后知后覺的想到:不知不覺間,自己竟然已如此出眾了?
除了子弟,女眷也不少,除了幾位女郎君,大都是婦人。
不過李承志并不奇怪。
這又不是如宋朝之后的朝代,女眷見不得外客?
要說風氣,中國上下五千年,就沒有再比南北朝時期再開放的時候了,連二十一世紀都比不上。
主因是自漢末始至今,天下已亂了整整三百年,隨著胡人政權此起彼伏的入主中原,綱常禮法被破壞的一塌糊涂,什么樣的禽獸不如的事情都發生過。
什么聚啊眾啊的都是小意思,寇謙之未改革天師道之前,連正一道都有《男女合氣之術》,一家人不論尊卑大小,動不動就坦誠相見……
道官道首更是爽歪歪:道眾敬奉妻妾,可不只是在嘴上說說。
世間人倫更是無法形容:
不說民間,就連皇室內,兄妹血親亂倫的事情也時有發生。
皇后貴妃不守婦德,淫亂宮闈也屢見不鮮:比如孝文帝的馮皇后,在孝文帝領兵出征期間,借講經的名義讓和尚進宮,宿在皇宮之內,夜夜尋歡。
事發后,皇后也只是被廢,被靳令出家為尼而已。
這要放到后面的朝代,皇后別說活命,九族怕是都得給夷了。
只因風氣便是如此,如李始賢這種性烈如火,眼中揉不得半點沙子,幾刀下去便是兩尸三命的,雖也有,但委實不多。
就連皇帝派皇后出去借種的都有,但讓人跌破眼球的是:在所有人都知道的情況下,借種生出的太子,照樣當了皇帝?
還有覺得當妓女才最舒服,比當太后和皇后還要美滋滋的太后和皇后。
太后養面首更是公開的秘密,比如已故的馮太后和過不了幾年便會上位的胡太后:
楊舒七兄弟均是儀表不凡,他的三位兄長,也就是官做的最大的那三位,在孝文帝時起家,均入宮做過內給事(身體健全的內官),侍奉的便是馮太后。
不論朝堂還是民間均傳,這三位都是馮太后的面首。但問題是,這三位,包括楊舒在內,都是馮太后的親表叔(馮太后的外婆與楊氏兄弟的母親是親姐妹)。
這個按下不提,再說北魏名臣李沖:便是這位憑一已之力,硬是將隴西李氏抬舉為頂級門閥,之后更是李唐追認為先祖。
他入朝三十年,卻被馮太后獨寵了近二十年,舉朝皆知。
至于比李沖、楊舒兄弟名望低,史書上沒有記載的,天知道還有多少。
但在朝堂也罷,民間也罷,沒人認為有什么問題,連孝文帝都覺的理所當然。
這還是皇室,至于勛貴、大臣的妻妾與外人私通更是如家常便飯。
在李承志看來,這三觀已碎到了地球外,風氣開放程度度簡直冠絕宇宙。
但即便如此,網上都還有人說“最美不過南北朝!”
李承志感覺說這話的人,要么是人云亦云,不知所謂,要么就是綠帽子戴多了……
心里轉著奇奇怪怪的念頭,李承志恭恭敬敬的與女眷見禮,連眼皮都不多抬。
之后李承志又專門到后衙,給張敬之的父親、祖母見了禮,還在張奐之的牌位前上了一柱香。
嚴格來說,這位便是因他而死,但李承志仔細觀察過,包括張奐之的幾個兒子在內,對他并無怨恨之色……
好一陣鬧騰才開了席。
因在守孝,做的都是素食,口味也比較淡,好幾道菜連鹽也不放,甚至連酒水也沒有,只有幾道素羹。
但李承志吃的卻極是香甜。
一是這個年代的的烹飪手法不是煮就是烤,連煎的都沒有。
二則是,調味所用的鹽極其粗劣,李承志覺的苦味比咸味還濃。
這是過濾工序不合格,沒有將硝濾盡的緣故。
李承志也終于知道,為何古人的平均壽命不高?
一是醫療條件差,二則是飲食方面的問題也非常大。
他想著有時間的話,盡快弄點精鹽出來,不說靠這個發財,至少也能多活幾年。
時間要充足,再把家里的廚子好好調教調教,不說山珍海味,至少也得會弄幾個小炒吧?
對了,還有椅子。
他倒是讓木匠做了幾把,但也就是在軍營里用一用。就這樣,都還被郭存信訓斥了幾次,說他不守禮法。
任重而道遠啊……
可能是知道李承志飯量大,張家的飯菜準備的極多,不多時便將他面前的案幾擺滿。
專門有一個約摸十六七歲的女子在為他盛飯添湯。因為張氏全家都在守孝,大都穿的是麻衣,所以李承志起初也猜不準這是哪位子弟的姬妾,還是張家的仆婦。
無決心中掃了一眼,他才發現這位人長的極美,膚白如雪,五官精致。穿著一身素衣,也未施粉黛,頗有幾分空谷幽蘭、清幽淡雅的氣質。
便只是盛個飯,舉手投足間都像是帶著幾份優雅。
普通人家能教養出這樣的女子?
李承志才反應過來,什么姬妾,這八成就是哪位子弟的正妻,說不定還是嫡子。
風氣再開放,也沒有讓主妻為客人奉食添湯的道理,李承志頓時有些受寵若驚。怕犯忌諱,更是連頭都不多抬,只顧蒙頭吃飯。
自己長的有多好看,他心里還是有些逼數的……
過了許久,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李承志只聽耳邊叮的一聲脆響,他本能的抬起頭來,發現原來是女子為他盛湯時,不小心將碗與甕碰了一下。
聲音很響,在只聞咀嚼聲的廳堂內清淅可聞。眾人下意識的轉過頭,向這邊看來。
李承志看到,女子的眼中涌出幾絲霧氣,如暗蘊秋水,波光瀲滟。
臉色更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像撲了一層淡粉,面若桃花,粉嫩動人。
即便已被羞的不知所措,女子依然沒有失了禮數,盈盈一拜,細若蚊吟般的說了聲失禮,便匆匆而去。
李承志一腦袋的問號。
只是因為碗盅磕碰發出了點兒響動,有什么可失禮的?
走了也好,省的自己還要非禮勿視,連頭都不敢抬 他稍一愕然,便又蒙頭吃了起來,沒發現對面的郭存信狠狠的瞪了張敬之一眼。
張敬之卻捋了捋胡子,無聲一笑。
一頓飯吃的無聲無息,但李承志卻覺的有些古怪。
只因送別時,他直覺那些張氏子弟對他的態度有了變化。
若說之前是羨慕、敬佩,臨走時卻多了幾分親近?
食不言寢不語,除了見禮時,連話都再沒多說幾句,哪來這么大的變化?
李承志一頭霧水的上了馬。
野曠天低樹,河清月近人!
月光如水,像是在地上潑了一層銀粉。聞著淡淡的水汽和青草味,李承志的心情毫無來由的舒暢起來。
沒有急事,他便信馬由韁的出了城,一群親衛護著他與郭存信,慢慢悠悠的往軍營走去。
“今日不錯!”郭存信冷不丁的迸出了兩個字。
什么不錯?
李承志本能的“嗯”了一聲。
“那是大兄的長女京墨,也是嫡女……”
郭存信略一沉吟,“大兄為人太過方正,祖母仙逝后,便是玄孫也要行斬衰之禮(守孝二十七個月),京墨的親事便一拖至今。如今又逢大兄新喪,京墨又要守孝三年,三年之后才能成親,所以并非你之良配……”
李承志驚的下巴都合不上了,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鬧了半天,今天這頓飯是給我相親呢?
也真難為你們了,自己只是隨口一句,還真給自個找了個歲數差不多的?
原來那個女子……不,女孩,竟是張奐之的嫡女?
怪不得氣質那般優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