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志果真要讓胡保宗還錢?
借口罷了。
他要的,只是一層具有官方名義的遮羞布。
有胡保宗出面,就算事后朝廷發現李家竟然有這么多甲,這么多馬,李家也有辯駁的理由:為助涇州官府平定民亂。
還真不是胡亂找理由。
李承志一直都沒忘,他與胡保宗第一次見面時,胡保宗是來干嘛的:奉刺史胡始昌之命,令士族門閥各起兵丁,解涇州之圍!
如果朝廷還要追著不放,李承志將甲和馬退回去一些也不是不行。
當然,花出去的四千斤彩銅,朝廷肯定要一分不少的還回來……
胡保宗的腦速沒這么快,暫時沒想到這么深,他只以為,李承志是被逼無奈,不得不考慮即將要面臨的困境:缺糧少兵!
他也不得不佩服李承志的魄力:換做是他,要動用如此大的一筆財力,來做一件可能對宗族并無多大好處的事情,肯定是考慮考慮再考慮……
以李家的家底,這么多錢,不吃不喝也得累積十年,就這么被李承志一把給禍禍了?
“上萬斤金啊?”胡保宗隱隱有些擔心,“不知懷德公(李始賢)知悉后,能否釋懷?”
“這不有朝廷兜底么?”李承志半開玩笑的說了一句。
還“能否釋懷?”
看看李松知道自己真的能在一天時間就鍛出三十副札甲時的感慨:真是天佑李家……
他不但想將李家這三百多兵從頭武裝到尾,甚至連宋家那四百丁卒的主意也想打。
李承志沒敢深問,但大致能猜的出來:從李其、李始賢因敗獲罪,被貶為庶民起,李家上下等這一天,怕是等了快十年了。
不然李松一介家臣,哪來這么大的膽子,敢天天念叨“李氏當興”?
更何況,這錢就跟從天下掉下來的一樣,李始賢有什么不能釋懷的?
胡保宗想破腦破也想不到,李承志的膽大包天,敢把昭玄寺的佛像全給熔了。
聽李承志說讓朝廷兜底,他還煞有其事的點了點頭:“放心,史君不是昏庸之人,自然不會虧待你家……”
“但愿吧!”李承志不置可否的應了一聲,又問道,“即已說定,那你就好好想一想,這糧食、馬匹、鐵料,都應該去哪里換,我也好早些讓李松予你備車,備人……就是不知你這傷能不能挺的住?”
“其實我已大好,便是騎馬也無妨礙……”說了半句,胡保宗又頓了頓,“算了,還是備車吧,就去高平鎮,左右也無多遠……”
李承志暗松一口氣。
李松果然沒料錯,胡保宗選的還真是高平鎮。
只因離涇州最近……
現在的高平鎮,便是后世的寧夏固原,離涇州才兩百里。
也是十多年后,導致北魏由盛轉衰的六鎮起義中的一鎮。
副鎮將叫陸恭,出自鮮卑八大貴族的步六孤,娶的是武始候胡國珍的嫡妹,也就是胡保宗的族姑。
他雖是副職,但主將閻提只是出自鮮卑小部落,所以對他甚是籠絡,二人早已沆瀣一氣。
至于這二人敢不敢賣這么多的鐵與馬給胡保宗?
李承志表示呵呵呵……
別說才是價值上萬斤銅的馬與鐵料,你拉十萬斤銅去試試?
大魏邊鎮早已糜爛至極,就沒有他們不敢販運的東西,而且做生意的對象還是這些邊鎮需要防范的死敵:匈奴,也就是柔然人。
而這些邊鎮將領這般膽大,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還是元魏朝廷的鍋:大魏立國至今一百二十余年,前一百年,從上到下的官員竟然是沒有俸祿?
誰敢信?
李松告訴他,剛開始的時候是搶,搶敵人的,也搶老百姓的。
后來不讓搶了,那就只能貪,可著勁的壓榨。與之相比,這些自行組織商隊和柔然、和南朝通商的,簡直是清官中的清官。
直到先皇,也就是孝文帝上位,鮮卑實行漢化改革,開始給官員發放俸祿后,這種與資敵沒什么區別的商業活動才消停了一些。
但等當今天子繼位,和南朝打了幾次敗仗,特別是幾乎耗盡元魏數代積累的鐘離之戰后,朝廷又拿不出錢來了。
地方還可以湊和,大不了把稅收的重一點,讓各級官府截留一些,但邊鎮軍隊就沒辦法了,至多也就是供以米糧,勉強做到不讓士卒餓肚子造反的樣子。
若是鎮將統兵官稍稍貪一些,下層軍士別說生活,連溫飽都維持不了。
這便是六鎮起義的由來。
像閻提、陸恭這種恢復舊習,組織兵士販運緊俏物資以充軍費,同時也為了個人斂財的鎮將,已算得上清明廉潔,忠君體國了。
而他們一般向北販運的,都是柔然人急缺的糧食、絹帛、麻布,陶器等物,然后從柔然人那里換來鐵料,馬匹、牛羊等。
若是再將鐵料運送到南朝,至少也有二三十倍之利。
大魏的鐵器之所以便宜,就是因為北方邊鎮從匈奴那里換來的鐵料太多的緣故。
當時的李承志聽到“鐵料運到南朝”這一句的時候,感覺像是在聽笑話。
中原漢家王朝,用來打造兵器、農具的鐵料,有很大一部分竟然是游牧民族煉造的?
他都覺得自己是不是穿錯了時空……
直到李松又講起,為柔然人開鐵礦、鍛鐵器的阿史那部,就是太武帝攻占隴西時期,從涇州逃出去的羌胡時,李承志才猛然想了起來:這阿史那部,應該是突厥人的先祖……
再過百年,滅了柔然,逼著李世民立下渭水之盟的突厥,這個時候應該就在給柔然人開鐵礦,燒鐵料……
也正因為五胡亂華時期,胡族的具裝鐵騎肆虐中原,無可抵擋,才逼的中原王朝徹底舍棄了“戰車”這種陳舊的戰術裝備。
而這些胡族打造具裝重騎的方法,還是從匈奴那里學來的。
李承志才反應過來:現階段的草原民族,好像真的不缺鐵……
所以,他一點都不擔心,胡保宗會不會無功而返。
心里轉著念頭,李承志面上卻一點都不露:“既然是高平鎮,那就更好辦了。離此也就兩百里,若有什么變故,派快馬送信一天就能到,到時再聯系也不遲……那我現在就去安排,明日天亮你們便動身!”
胡保宗猶豫了一陣,最終只說了一個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