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閉目存神,感應治壇和都功印。
  他并非庚除治都功,也沒做過真正的都功。雖然因官職在身,治壇和都功印并不排斥他,但秦桑也無法掌控它們,他能做的只是因勢利導,將治壇啟動,引動都功印的力量,借助它們去勾連神庭。
  ‘嘩啦啦……’
  平靜的湖面忽然波濤四起。
  浪頭越來越大,潮水涌向岸邊,卻被一層無形的壁障所阻。
  湖泊上空,一道火紅的身影來回游曳,正是朱雀在為秦桑護法,以防發生意外。
  從湖泊外看,湖面依舊平靜無波,沒有任何異常。
  道場里的修士們,此時或在閉關,或在忙著自己的事情,誰也沒有發現湖泊的異狀。
  治壇之上。
  秦桑身下的治壇正在不停震動,散發出陣陣青光。
  青光澄澈,給人一種空靈、清靜之感。秦桑被青光籠罩,竟也多了幾分難言的氣質。
  青光映照出秦桑的面龐,他的神情古井不波,正在全力啟壇。
  ‘轟隆隆……’
  震動傳導出去,整座湖底都在震,引發巨浪。
  突然有一束束赤芒破水而出,紛紛幻化成靈旗,懸立湖面上空,結成大陣。
  靈旗在巨浪中巋然不動,旗面獵獵作響,燃起熊熊烈火,向四周播撒出一片片火焰,靈火彌漫,滲入湖底,將震動遏止在湖泊內部。
  朱雀收起翅膀,落到一桿靈旗頂部,目蘊赤芒,時而看看外面,時而看一眼湖心。
  就在這時,忽有一道青光沖出湖心。
  朱雀抬爪虛點,靈旗紛紛射出沖天火光,和那道青光一起沖向云霄。
  旗陣可以掩蓋治壇的異象。
  這次秦桑啟動的雖是二十四正治之一的治壇,可遠遠無法和當年符箓界時,兩位真君啟壇時的聲勢相提并論。對秦桑而言其實是好事,不用擔心會驚動蒼梧國了。
  透過湖面,只能看到一片濃郁的青光。
  秦桑沐浴在青光之中,心神徹底沉入治壇,與都功印合一,隨后便生出一種感覺,隱約有一股未知力量,帶著他離開治壇,將他帶到冥冥太虛之中。
  周圍無邊無際,無上下左右之分,任何事物都不存在,無有憑依。
  這種感覺,就像秦桑在修行《天妖煉形》之時,從無垠的星海里尋找命星。
  他的命星是一顆暗星,遍尋不見,此時也落到了同樣的境地,感知不到神庭的方位。
  四周空曠寂寥,秦桑恍恍惚惚。
  他隨著那股力量,在這片太墟中遨游,卻不知何為終點。猛然間,秦桑驚覺心神竟有渙散的跡象,忙‘抱緊’這股力量,謹守心神。
  不知過去多久,飛了多遠,這里能夠讓人忘卻時間和空間,卻始終感應不到神庭,秦桑漸漸有些絕望了。
  忽然,秦桑聽到了一個聲音。
  “你是何方靈樞,怎么不在靈網之中?”
  這個聲音有些模糊,似乎離他極為遙遠,但在死寂的太虛之中如此清晰,立刻將秦桑驚醒。
  靈樞?
  靈網?
  對方在說什么,難道對面不是道庭高真,自己勾連的不是神庭?
  秦桑心中剛剛泛起的欣喜立刻煙消云散,變得驚疑不定,猶豫著要不要回應。
  “你是誰?”秦桑警惕問道。
  “呵呵,你來驚擾老夫清修,竟不知老夫是誰!說,你究竟是何方妖魔,鬼鬼祟祟!竟敢偷偷侵入靈網,欺我乾州無人不成!”
  聽到乾州,秦桑心頭一震,瞬間閃過無數念頭。
  緊接著,對方忽然語氣一變,似乎已經發現了什么,“咦?你難道不是妖魔……”
  秦桑終于下定了決心,故意露出驚喜的語氣,“前輩可是神庭仙真?弟子終于得到回應了!”
  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簡直是喜極而泣。
  對方沉默了,良久方才繼續追問,“你是我道庭弟子?來自哪方地界?”
  聽到這個回應,秦桑心下凜然,泛起一絲寒意,對方明明不是道庭,卻在冒充道庭,雖然號稱來自乾州,可是未必可靠。
  他心生警惕,口中卻連連稱是:“對!對!道庭!是道庭!弟子在祖師留下的典籍里看到過,我們的祖輩曾是道庭治下子民!”
  對方呵呵一笑,“恐怕是很久之前的典籍了吧?你們在大周的哪一州?”
  這時,秦桑又故意警惕起來,“前輩剛才說的靈網和靈樞是什么?晚輩在道庭傳下的典籍里,好像沒有看到過。”
  對方不以為忤,笑道:“你這小子,倒是警覺。你們既然有保存下來的典籍,應當將那一場驚世大戰記錄了下來。當初道庭遭難,神庭傾頹,迫不得已轉入暗處,休養生息,自然要做好偽裝,不能再用道庭之名,以防仇敵趕盡殺絕,靈網其實是神庭的另一個名字。”
  秦桑恍然道:“前輩乃是當代天師?”
  “非也,老夫只是天師座下一名真君。天師高居九天金闕,如同仙人一般,豈會理會這些小事?”對方語氣一轉,不悅道,“剛才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老夫呢。”
  “前輩說的大周,是典籍記載里,上古人族大能創立的仙國嗎?”秦桑驚訝道。
  對方立刻追問道:“你連大周都不知道,究竟來自哪方地界?”
  秦桑茫然道:“弟子也不清楚究竟在哪方地界,只知道四周都是妖魔,妖魔勢大。我們不是他們的對手,走不出去,只能受他們欺侮。”
  “妖魔?”對方默然片刻,喟嘆道,“看來你們是在妖域之中!沒想到妖域現在還有流落在外的同族,你們這一支能夠活到現在,只怕遭遇了許多苦難吧。”
  聽聞此言,秦桑頓時悲從中來。
  “妖魔無比兇殘,他們不會將我們全部殺死,而是把我們當成獵物、牲畜!
  “那些妖魔將我們的這里稱為獵場,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前來狩獵、收割,挑動我們內斗。我們只要到達一定的境界,就會遭到屠殺,尤其我們族中的天才,在它們眼里是最鮮美的獵物。無論怎么躲藏,最終卻都逃不過妖魔之口。
  “無數年來,不知多少先輩、同族慘死于妖魔之手,它們犯下無數血債,結下累世血仇,罄竹難書!
  “為了活下去,我們只能遵從妖魔的意志,成為他們的玩物,被它們隨意殘殺!
  “弟子沒有一天不想屠盡世間妖魔,報仇雪恨!”
  秦桑將自己想象成半妖,越說越激動,簡直是杜鵑啼血,情真意切,即使對方只能聽到模糊的聲音,想必也能將強烈的恨意傳遞過去。
  接著,秦桑又用希冀和懇切的語氣求道:“前輩!弟子愿身附道庭,懇請前輩將我們救出魔巢!”
  對方默默聽完秦桑的控訴,深深嘆了口氣,怒道:“妖魔可惡,竟敢倒反天罡,視我人族為畜!老夫不知道還罷,既然知曉此事,豈能坐視不理!”
  “弟子代同族感謝前輩……”
  秦桑激動,想要道謝卻被對方打斷。
  “你們這一部還剩多少人,實力如何,其他人都和你是一條心么?”
  “晚輩也說不清,真正的人族還有多少。這些年來,很多人因為懼怕妖魔,選擇和妖魔結合,誕下不人不妖的怪物,但從此擁有了妖魔血脈,雖然也受到欺壓,但能在妖魔那里獲得一些優待。還有,為了活命,大多都選擇投靠妖魔,加之妖魔一直興風作浪,現在諸國林立,被妖魔控制著互相征伐,自相殘殺。早已是一盤散沙,弟子也只能控制其中一個仙國,”秦桑語氣悲哀道。
  “哦?看來大部分都成為半妖了,不過這也怪不得你們,”對方輕嘆道。
  秦桑連聲道:“大家都是迫不得已!弟子相信,一旦看到脫離妖魔的希望,肯定會奮起反抗,追隨前輩!”
  正說著,秦桑忽然露出驚慌的語氣,“前輩,大周究竟離這里有多遠?晚輩消耗太過,快要堅持不住了,不知以后還能不能聯絡到前輩!萬一……”
  對方本想繼續追問更多事情,見此情景,連聲道:“莫慌,老夫會在這里等你!萬一你真的感知不到老夫,老夫先傳你一法,將此法修成,鑄就靈樞,便能勾連靈網。”
  秦桑愣了一下,連忙千恩萬謝,便聽到對方迅速口述了一部功法。
  切斷聯系,秦桑的心神隨之回歸治壇。
  青光收斂,外間風波很快平息。
  朱雀一頭扎進湖底,來到治壇旁,見秦桑盤坐在那里,神情異樣,迫不及待追問道:“勾連到神庭了?張天師接見你了?”
  朱雀做夢都想找個道庭那樣的大靠山。
  秦桑抬起頭,語氣古怪道:“確實勾連到了,但不是神庭。”
  “什么?”
  朱雀跳腳,“道庭的治壇和都功印,勾連到的不是神庭還能是什么?”
  這時秦桑摸出一枚玉簡,將剛剛記下的那部功法銘刻進來。他也沒有料到,竟然莫名其妙得到一部功法。
  “看看這個,”秦桑將玉簡遞給朱雀。
  朱雀一把抓住,詫異道:“太乙靈樞經?”
  《太乙靈樞經》正是這部功法的名字,秦桑點點頭,將剛才的遭遇描述了一遍,此時思來仍覺得不可思議。
  方才是他主動切斷聯系,再被對方問下去,秦桑快要招架不住了。當然也不全是偽裝,雖然時間不長,卻對他的心神消耗極大,以他的修為都有些吃不消。
  “乾州?靈網?”朱雀聽得一頭霧水。
  秦桑點點頭,“好像有一種說法,許多靈修修士都在乾州,現在看來,恐怕是真的。”
  “這就是一部純正的靈修功法啊!也是那家伙傳給你的,這么好心?”
  朱雀繼續瀏覽《太乙靈樞經》,看了良久,眼中閃過驚異之色,口中不住道,“這部功法……這部功法……”
  秦桑能夠理解朱雀的心情。
  這部《太乙靈樞經》,純以功法的標準去評價,堪稱精妙絕倫,絕對是一部上乘功法。雖然只有合體期前面的部分,一旦流落在外,定會引得無數修士爭搶。對方竟如此大方,將功法白白送給他。
  將影神國的功法和這部《太乙靈樞經》放在一起,同為靈修法門,雖不至于天壤之別,但修士都能夠看出顯著的差距。
  只是,這部功法有一個問題,其全篇圍繞著‘靈樞’二字。
  修行此法,便要在元神搭建靈樞,上面對于靈樞的描述玄之又玄,其中有一個最厲害的用處,不同修士的靈樞可以用某種方式產生聯系,通過靈樞將所有靈修連結起來,構成一張龐大的靈網!
  這不禁讓人聯想到了道門,道門修筑的是外在法壇,那么靈樞就是心壇、神壇!
  至于靈網究竟以何種方式存在,有何玄妙,對修士有何影響,功法上沒有詳細的描述,需要真正修煉過才能領會。但秦桑了解道庭,并且親眼見過神庭,不難推算出一些東西。
  “你還記不記得,乾州的善功之制?”秦桑問朱雀。
  他后悔之前沒往乾州去一趟了,關于善功之制的傳聞神乎其神,倘若有這么一張靈網覆蓋乾州,那些看似神奇的事情,未必不能辦到。
  朱雀把玉簡丟還秦桑,疑惑道:“別管這靈網是什么東西!你用道庭的治壇和都功印,勾連到的為什么不是神庭而是靈網?”
  秦桑哪里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你說,”朱雀歪了歪腦袋,想到一種可能,“當初道庭被滅,最后只有四別治藏進小千世界,二十四正治全部易主。道庭留在靈界的龐大遺產,是被所有勢力瓜分了,還是被一些人竊據了?”
  秦桑瞳孔一縮,微微頷首。
  那么問題來了。
  以后還要不要繼續和此人聯絡?
  這部《太乙靈樞經》,還要不要修煉?
  溶洞之中。
  老狐一如既往盤坐在石柱上。
  他氣息綿長,鼻端有兩股白煙,裊裊升起,猶如兩束白練,隨著他的吞吐不斷起落。
  忽然,老狐神情微動,從定中醒來,望向石門,“貴客登門,請進。”
  他的聲音竟如孩童般清脆。
  石門自行打開,走進來一名青袍老者,打量洞府一眼,含笑看向老狐,“沒想到,道友竟會允許木某進入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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