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不可?”
寧真人反問,“唯己唯我,只求大道超脫,無情無欲,無牽無掛,不正合所謂的小乘之道?反倒你們這些人,自稱道法自然、逍遙自在,卻也開始貪求大乘之道,豈不可笑?”
“非是貪求大乘……”
老道一臉無奈,“即使我等不愿承認,而今大乘之道已蔚然成風,并有烈火烹油之勢。且不說道庭回歸,大周朝堂不久前剛有過一場大乘、小乘之辯,神、儒、法、兵、農、縱橫等等百家爭鳴,影響深遠,乾州更是早早施行善功之制。西土佛門,辯經法會大大小小已舉辦逾萬次。就連妖族之中,據說亦是沉滓泛起,妖族古法有死灰復燃之兆。神君參悟夢道,不也是匯聚全族之力嗎?”
“所以你們也想改弦易轍?”寧真人冷哼道。
“我等修行之輩,究竟為何而修行?大乘之道能成大勢,歸根結柢,飛升之路難如登天,可望而不可及。如我太上祖師,縱觀古今,才情幾人能及?如玉皇,帶領人族崛起,驅逐異族,開創大周,主宰大千,竟都折戟沉沙。再如劍尊,為求飛升,墮入魔道,而至今成敗不明、生死不知。與之相比,大乘之道若真能為眾生開辟出一條登仙之階,我等助他們一臂之力,又有何妨?”
老道挺直上身,氣質陡然一變,顯露出得道高真的氣度。
看到他這般神態,寧真人也收起隨意之色。
“不過……”
終究是在師姐面前,老道這種氣度沒有維持太久又收了起來,語氣一轉,“后世認為,神庭傾頹的原因,五成在外、五成在內,人人皆懷有私心。忘情而至公!倘若世間真有那么一個人,修成大乘至境,為大千蒼生護道,我等希望是忘情之人。”
“太上忘情……”
寧真人口中喃喃,突然滿面寒霜,冷冷道,“我絕不會讓我的徒弟成為你們的傀儡!”
“師姐何出此言,這等人物,豈能以傀儡視之……”
老道苦笑不已,輕嘆一聲,“下面這些話,我只會在師姐面前說,不過其他道友應該也有這般想法,但誰也不敢宣之于眾。祖師留下的傳承,最有可能和大乘之道有關!”
若得到太上祖師傳承,太上道統便能在大乘之道走在各族各派之前。到時候,諸脈會共同推動得到傳承之人修太上忘情道。
“欺人者難自欺!”
寧真人微微搖頭。
就在這時,鏡中的景象突生變化,將他們的目光吸引過去。
異人族圣地開啟之后,寶鏡一直是混亂一片,此時亂象似乎要平息了。
仿佛撥開了一層迷霧,鏡中映照出一個莫名的空間,空間黑暗深邃,唯有一物,乃是一個白色的石晷,石晷的材質好像只是普通的白石,歷經無數歲月,古樸而滄桑。
春秋晷!
據傳,春秋晷是追隨道君最久,道君擁有的第一件靈寶,或許后來名氣和威能都比不上那些道門至寶,卻是道君最親近之物。
寧真人和老道都出神地望著春秋晷,冥冥之中,寶鏡和春秋晷有一絲聯系,如果有人得到春秋晷認可,諸脈皆可知曉。
明明是祖師之物,他們卻只能在這時候才能看上一眼。春秋晷在異人族圣地,沒有大夢神君允許,大乘修士也不敢闖入。
春秋晷靜靜待在那里,等待有緣人到來。
緊接著,鏡中的影像飛速拉遠,一直朦朦朧朧,好像在濃霧之中,很快鏡中映照出一些忙碌的人影,他們則對外面渾然不覺。
‘嘩!’
景象突然破碎,回歸混沌。
兩人心知應是大夢神君或者其他異人族大能出手了,不愿別人窺視悟道的情形。
短短時間,他們已經看到那些太上道宗送進去的弟子,其中包括秦桑和琉璃。
“這位就是師姐的新弟子?她……咦?”
老道一怔,突然面露詫異之色,正待細看,景象卻已經粉碎。
不過,老道仍從琉璃身上看出一些端倪,她的神情根本不像修太上無情道之人。
寧真人目光微斂,輕輕撥弄了一下琴弦,幽幽道:“既然她的情郎回來了,如若他們之間有真情在,我便給他們一個機會。”
‘錚!’
琴音緲緲,湖面泛起微波。
“師姐……”
看到師姐的神情,老道不由想起一些往事,心情復雜,輕聲而嘆。
圣地,心湖。
秦桑等人跟隨鴻岳,往霧氣深處飛去,眾人都默默無言,只有元韌一人滿臉興奮。
‘嘩嘩……’
不多時,前方傳來流水聲,很快眾人看到了一望無際的湖水,以及一座小島。
秦桑和琉璃對視一眼,這里應當就是心湖了。
此次被送進去探路,亦是他們的機會,如果那處秘境還沒有毀滅,他們可以趁機拿到秘境中的機緣。
不過,如今圣地異變,心湖中的變數太多了,他們也沒有多少把握,何況里面還有強敵窺伺。
心湖中的靈霧尚未消散,前方霧氣朦朧,看不清晰。即使沒有這場異變,按照以往的經驗,現在的心湖仍是非常危險的,等靈霧開始消散才是進入的最佳時機,可兩位合體期大能顯然不會讓他們等下去。
眾人隨著鴻岳落到島上,片刻之后,另一邊也有遁光飛來,穿過霧氣,落到一旁,正是水部派來的修士。
只有水天二部派人過來,因為在獸潮之亂時,那些不屬于水天二部的修士也都被迫加入水天二部。
秦桑和琉璃立刻注意到那幾名人族修士。
“那個佩劍道士出自碧沉軒……”
琉璃暗中傳音。
秦桑看向那人,見是一名長身玉立的青年,腰間懸掛一柄君子劍,身著青色道袍,飄逸出塵,正是他們的競爭者之一。
在秦桑看過去之時,對方注意到秦桑的目光,也看了過來,含笑點了點頭,顯然認出了他們的身份。
接下來,琉璃又將其他人向秦桑介紹了一遍,其中有一人琉璃也不認得,可能不是道門中人,和那些妖修一樣,是意外闖進來的。
道門傳人共有四位,不過道門送進來的弟子肯定不止這些,秦桑沒有看到那名瑯仙苑的紅裙少女,看來她已經被淘汰了。
這四位也不是鐵板一塊,出身不同的宗門,也會互相防備。
現如今,秦桑和琉璃都知道,收取那件后天靈寶的希望不大,他們現在只求仙山精氣和順利渡劫,對后天靈寶的態度是得之我幸,因此無論對手有多少人,他們的心情都不會有太大波瀾。
就在這時,秦桑感應到還有一束目光在盯著自己,微微皺眉,目光一轉,坦然與之對視。
對方下半身是藍鱗魚尾,樣貌極美,正是剛進入圣地時,在大兇巢穴外埋伏他們的鮫女。
雙方短暫交手,算是不分勝負,秦桑和少師主動撤走,沒想到在這里又遇到了。
而且,鮫女和鴻岳一樣,率領水部修士,身份可能也和鴻岳相當,是另一位圣境大能的近人。
秦桑暗暗慶幸當初的決定,沒有將對方得罪太狠,應該不至于挾私報復。不過他心里也在打鼓,擔心對方性情嬌蠻,不講道理。
好在鮫女只是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和鴻岳交談。
二人不知在商議什么,不多時,鴻岳轉身望向眾人,大袖一甩,飛出一枚枚玉簡,飛向眾人。
“里面是心湖內的堪輿圖,你們手中應當也有一副,不過堪輿圖不可盡信,心湖中很多地方已經面目全非,上古陣禁發生改變,完全依賴堪輿圖,你們只會死無葬身之地!”
鴻岳的提醒證實了秦桑和琉璃最擔心的事情,一旦那處秘境出現大變故,寧真人給他們做的準備可能用不上了,只能靠他們自己。
他們此次的目標就是心湖,自然早已備好了堪輿圖,兩相對比,發現差別不大。鴻岳給他們的堪輿圖上標有一條條紅線,紅線一端是他們所在的這座島,向外發散。
“圖上的紅線就是你們要探索的路線,你們現在選一條……”鴻岳繼續道。
秦桑數了一下紅線的數目,發現人數恰好是紅線的兩倍,心下微微一沉,他們可能要和元韌分開了!
果不其然,接下來鴻岳要求必須兩人一組,元韌渾不在意同伴是誰,說不定他更希望獨自一人,隨意選了一名御族修士。
在路線的挑選上沒有公平可言,異人族修士先挑,外族之人被放到最后。
對秦桑和琉璃而言,最佳的選擇是最靠近秘境的那條路線,但秦桑卻選擇了另一條,離秘境較遠的路線。
而且,為防止這條路線被人挑中,他暗中傳音元韌,請求元韌先選這條路,后面雙方再換過來。
元韌果斷答應,無論什么路線,路上有什么危險,他都能欣然接受,至于他的同伴,在他面前沒有話語權,只能聽從安排。
眾人很快選定同伴和路線。
鴻岳又取出一些玉鐲,分發給眾人,“進入心湖之后,只要玉鐲閃爍靈光,你們便就地催動玉鐲中的禁制,不必做其他事情……”
說著,他面色一沉,環顧眾人,警告道:“諸位不要想著為躲避危險,一直在外面繞圈圈,鴻天大人有辦法知曉你們最終走了多遠。還有,切莫以為進入心湖,就能藏在某處不出現,一直等到異變結束。心湖之中有一股奇特的力量,在里面待得時間太久,你們會逐漸陷入沉睡,喪失自我,甚至永遠無法蘇醒,最好不要超過十天,勿謂言之不預也!”
聞聽此言,眾人盡皆凜然。
在場之人,不少人是懷著這種心思的。
鴻岳的話究竟是真是假,是不是在哄騙他們?眾人無從驗證,但如果圣境大能想要控制他們,肯定不會用這么拙劣的謊言。
秦桑心下一沉,不知令他們沉睡的力量,是不是就是異人族老祖們遇到的麻煩,連異人族老祖們都被纏住了,玉佛能不能抵御?
對琉璃而言,更是大麻煩。萬一在渡心魔劫時受到影響,將萬劫不復!
“老夫言盡于此!祝諸位道友都能安然回返!”
鴻岳抬手一引,示意眾人可以動身了。
片刻之后,有兩人率先化作兩道遁光破空而去,隨后眾人紛紛動身,轉眼之間只剩鴻岳和鮫女。鴻岳向鮫女拱了拱手,飛回天上,隨后鮫女也離開,島上空無一人。
一道道遁光飛馳在湖面上、靈霧間,飛往不同的方向。
靈霧一陣動蕩,又恢復平靜。
所有人都沒有察覺到,在他們離開時,離小島不遠的一處湖面上,湖水輕輕拍打著礁石,一朵浪花誕生的瞬間,如同張開了眼皮,竟浮現出一枚幽藍似水的眼瞳。
眼瞳中有藍芒閃過,微微轉動了一下,專注望著天上,將那些遁光飛行的路線看在眼里,最后定格在其中一處,正是秦桑和琉璃選取的路線。
‘嘩!’
浪花落下,好似那個眼睛閉上了一般,眼瞳瞬間出現又瞬間消失,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秦桑和琉璃始終心存戒備,卻也沒有感應到異常,他們在空曠的湖面上飛行,周圍只有靈霧在飄蕩,看起來非常平靜,似乎什么危險都沒有。
他們不間斷飛馳了一陣,秦桑心中默算距離,降下遁光,落到湖面上。
等了沒多久,遠處傳來破空之聲,元韌和另一名異人族修士落到他們面前,那名異人族修士識趣地沒有多問什么。
雙方手中的玉鐲和路線是對應的,因此需要提前交換過來。
“秦真人、琉璃仙子,二位保重,后會有期!”
元韌有些迫不及待了。
“后會有期!”
秦桑拱手還禮,最終還是沒有請元韌助他殺仙童。
元象族長之前說得明白,朱厭族絕不能參與圍殺仙童,除非仙童先得罪朱厭族,讓元韌替換袁鑒已是極限了,秦桑不能苛求太多。
而且元韌只是本性純真,并不是傻子,如果秦桑做什么小動作,想將元韌拉下水,元韌肯定能夠察覺。以元韌的脾性,恐怕會當場和他們翻臉,弄巧成拙。(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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