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國都城外。
一輛馬車駛出官道,前方是山路,兩側草木幽深,愈發崎嶇難行。
駕車的是一個精壯漢子,太陽穴高高鼓起,一望便知是一位武林高手,卻甘做馬夫。
在這種山道上,武功再高也無能為力。
艱難前行了一段距離,車廂里有人道,「停車吧,你在這等著。」
「是!」馬夫翻身下車,肅立在一旁。
門簾掀開,玉朗和陶謄走下來,步行向深山走去,身影逐漸消失在山林間。
兩人健步如飛,如履平地。
氣氛有些壓抑,陶謄的臉色始終陰沉著,有心事壓著。
「是不是那一座?」
翻過山嶺,玉朗指向前方,云霧間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一座仙山。
陶謄心不在焉點了點頭。
玉朗暗嘆,他返回都城,和沙家羽商量了一下說辭,透露給陶謄,陶謄就變成了這個模樣。
他最了解陶謄的志向,能夠理解陶謄的心情,但也不知該如何勸解這位好友。
「是我把你牽連了!」
陶謄突然一臉愧疚道。
知曉內情后,陶謄便意識到,他的師父有些不同尋常。
當初,他連筑基期都沒有突破,本該是專心修煉的時候,師父卻允許他下山,甚至有幾分鼓勵的意味,絲毫不擔心會耽誤他的修行。
陶謄不敢深想。
可是,本能告訴他,他最不愿意接受的,或許才是真相!
甚至于,玉朗和清風道長可能也被他牽連了。
拜師之后,他回想在醉香樓的經歷,說書人和清風道長之間的對話,越品越覺得兩人都是高人,自然要向師父請教。
如果師父早就預知到大亂將至,甚至直接插手進來。
如果修仙界像沙家羽說的一般,所有人都會被卷入,風雨飄搖。
原本隱居在青羊觀,懸壺濟世,避世修行的師徒,卻因為他不得清凈。
玉朗輕嘆道:「你也被蒙在鼓里,邀我下山也是好意。事已至此,不要想太多。」
事實上,他亦有擔憂,但不多。
師父的那番話,讓他莫名覺得底氣十足。
山道在這里消失了,二人隱去身形,催動法器,飛向仙山,落到一座石洞前。
陶謄雙膝跪地,「徒兒拜見師父。」
「晚輩秦玉郎,參見前輩。」
玉朗躬身行禮。
一陣靜默過后,洞中傳出一個蒼勁的聲音,「徒兒因何事回山?」
石門并沒有打開。
陶謄垂著頭,盡量用平靜的聲音,將玉朗告訴他的事情復述出來,向師父求證。
聽罷,他師父絲毫不覺得意外,語氣平淡道:「既然你已知曉,以后打算怎么做?」
「弟子有問題,想向師父請教。」
陶謄頓了頓,見師父沒有回應,便問了出來,「修仙者進入世俗,是不是以世俗凡人為棋子,驅趕凡人,彼此攻伐,直至諸國一統,分出勝負?」
「是,」他師父坦然承認,但沒有任何解釋。
陶謄身體微微一震,繼續追問,「進入世俗的修仙者,會在戰場上出手,動用寶物和法術屠戮凡人嗎?」
「不會。」
「可是,失去神道監察,他們的一言一行,仍會對世俗產生的巨大的影響。有他們在,除非凡人死傷殆盡,戰爭可能永遠不會結束!」
陶謄沉聲道。
「凡人之間的戰爭,一方大軍潰敗,無須折損過半,甚至可能不是因為損兵折 將,僅僅只是主將權衡后發現實力不及對方,或者一些戰場之外的因素,便主動投降。
「修仙者卻會改變這種局面。
「譬如,他們不必在戰場上出手,只須向國君或者王公將帥透露修仙者的身份,許諾送他們仙丹,抑或將他們領入仙途,妖言惑眾。
「定會有人被蠱惑,為達成目的,不顧一切,消耗掉一兵一卒,甚至將所有百姓驅趕上戰場,也在所不惜,決不服輸!
「在這巨大的激勵之下,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出現反叛,永遠不會結束!」
聽陶謄說完,他師父‘哦"了一聲,「你有何良策?」
「弟子有兩個想法。
「一是,修仙者不再隱藏身份,出將入相,在陣前廝殺,以神通對決。
「二是嚴禁修仙者蠱惑凡人,以世俗的方式決出勝負便離開,免得垂死掙扎。」
這是他和玉朗冥思苦想之后,想出來的,唯一能為燕國百姓做的事。
將修仙者拉入局,在陣前對壘,自然能夠減少凡人傷亡。
排除修仙者的干擾,他們兄弟二人聯手,如果能夠帶領燕國一直取勝,也算對燕國百姓有一個交代。
正是沙家羽之前說過的,盡力而為!
洞府內沉默了片刻,他師父不置可否,只道:「下山去吧,立下大功,回到師門,自有豐厚獎勵。」
陶謄張了張嘴,慘然一笑,「弟子只想還燕國百姓一個盛世,不敢奢望其他。」
他不敢多言,叩頭告退。
玉朗默默站在一旁,正要告辭,卻被陶謄的師父叫住。
「尊師清風道長,老夫神交已久,敢論小乘、大乘之道,想必定是位得道高人。
「陶謄說尊師避世清修,老夫不愿冒昧打擾,又因瑣事纏身,一直未能成行。
「你便代老夫向尊師傳一語。
「大變將至,世人皆在劫中。
「必要之時,還望道長不吝出手。當然,這種機會不會太多。
「尋常時候,不會有人打攪道長清凈!」
玉朗等了片刻,確定陶謄的師父沒有其他交代,恭聲應是,「晚輩定將話帶到。」
二人原路返回。
自始至終,沒有見到陶謄師父的真容。
下山途中,玉朗暗自沉吟。
局面沒有沙大哥說的那么糟糕。
對于各方勢力,云都天和落魂淵并非驅使如奴仆,也是要拉攏和打壓的,而不是傾盡門中高手,完全以勢壓人。
這才叫下棋。
被打壓如百里氏一族,師父顯然是被拉攏的。
從自己被陶謄勸下山,是一步妙棋,那時開始,師父的立場就已經有所偏向了。
師父可能早就看穿了他們的計謀,早有默契,所以毫不擔心。
想到這里,玉朗徹底安定下來。
孰不知,他所思所想,終究淺了一層。
下山之后。
陶謄和玉朗心無旁騖,輔佐國君,勵精圖治,竭盡所能增強燕國的國力。
厲兵秣馬,迎接大爭之世。
戰爭如約而至。
北方的祁國悍然出兵,燕國不斷退守,卻不往北方增派兵卒。
玉朗坐鎮朝堂,陶謄率領大軍,一內一外,不慌不忙清掃燕國附近的小國。
短短三年,諸國盡皆臣服,燕國的國力強盛到頂點。
不僅燕國,整個人間都亂了。
大國吞并小國,大國內部分裂,大國之間攻伐。
吞并、分裂,隨處可見。
到這時,大梁國的奪嫡之爭仍未結束,國家隱隱有分裂的趨勢。
這背后自然都有兩方陣營在推動,明眼人都能看出修仙者的影子。
燕國一方面抵御祁國,一方面和大梁國三皇子勾連,參與奪嫡之爭。
類似的情形,在人間屢見不鮮。
即使同屬一方陣營,也會因為爭功而出現矛盾,沒有人甘愿屈居人下,總要分個勝負才會聯合。
人間狼煙四起,愈發混亂,隨處可見修仙者蹤跡。
在玉朗和陶謄聯手之下,燕國逐漸脫穎而出,版圖一再擴張。
倘若不是修仙界始終如一團陰云籠罩在上空,戰爭的腳步無法停下。
燕國可能真要進入前所未有的強盛!
只不過,代價無比沉重。
人間處處硝煙。
修仙界廝殺不斷。
唯有秦桑的道場是一方凈土,不受影響。
秦桑麾下的戰力都被送下山,一時間,道場也變得冷清起來。
唯有一些留守的妖兵,每隔一段時間,兢兢業業在道場周圍巡邏。
山頂的洞府始終緊閉。
這一日。
石門悄然打開,秦桑從里面走了出來。
他望向山外,目光仿佛掃過了整片火域。
停頓了片刻,秦桑伸手一招,巖漿中射出一道金線,正是火玉蜈蚣。
火玉蜈蚣成功渡劫,邁入第五變,外形變得更加威武、兇猛。
它是世間為數不多的五變火玉蜈蚣。
但在突破第五變之后,火玉蜈蚣并沒有出現其他的異變,水火神蜈更是沒影的事兒。
秦桑也不知該如何幫助火玉蜈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接著,丹田里飛出一道蝶影,落到秦桑肩頭。
可惜,想讓天目蝶突破第六變,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否則也將成為秦桑一大助力。
一人兩蟲隱沒不見。
接下來,秦桑的腳步遍及整個火域。
利用火玉蜈蚣的尋寶能力,以及天目蝶的天目神通,探索每一個角落。
并且,秦桑著重留意落魂淵尸魔之前發現的那幾處遺跡。
他想要知道,兩大勢力都感興趣,并為此大動干戈的究竟是什么東西。
兩大勢力不斷派出高手,進入火域,其中還有化神后期的頂尖高手。
不過,雙方的煉虛修士不會輕動,穩坐釣魚臺,僅憑這些人不可能發現秦桑的蹤跡。
秦桑注意到,這段時間,又有新的遺跡被挖掘出來。
這其中,被落魂淵控制的遺跡是最多的。
看起來,落魂淵占據了上風。
有些地方,秦桑也不便硬闖,仔細感知之后,發確認這些和銅柱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在游歷的過程中,秦桑恰好經歷了一次雙方的爭斗。
一處新的遺跡被發現。
云都天的云都九仙現身了四位,落魂淵一方也不相上下。
雙方激戰之時,誰都沒有注意到,有一個人悄然潛入了遺跡。
秦桑在遺跡中閑庭信步,也不怕雙方老祖到場。
果不其然,這處遺跡和他的道場同出一源。
探索一番之后,秦桑找到了更多差別。
此處遺跡的禁制,看似和道場里的類似,實則有不小的差距。
比較起來,道場的陣禁更復雜、玄奧,應該是更重要的部分。
「蟠龍古陣……」
站在遺跡的中心,秦桑復述他不久前聽過的這四個字。
之前從未聽聞過這種古陣。
但僅憑現在這些發現,就足以震撼人心了。
倘若每處遺跡都只是蟠龍古陣的一部分,這座古陣恐怕比壇陣還要宏大。
甚至于,秦桑懷疑,整個火域,也不過是蟠龍古陣的一小部分。
真是如此,布置這座古陣的勢力,實力之強,難以想象。
落魂淵和云都天加起來也無法相提并論,難怪他們如此上心。
秦桑也想尋找其他遺跡,不料即便有兩只靈蟲幫助,也一無所獲。
很顯然,他們定然有特殊的手段。
如此,秦桑便不再浪費精力。
走過每處被挖掘出的遺跡,秦桑得出一個結論,銅柱定是蟠龍古陣極非常重要的部分。
如此,便有文章可做!
游歷一圈,秦桑返回道場,進入火室,看著銅柱陷入沉思。
數日后。
秦桑再度飛到道場上空,對準下方,接連打出一道道印訣。
隨著秦桑的動作,整個道場都被撼動。
巖漿沸騰,一桿桿陣旗拔地而起,連帶著山峰也被拔了起來。
‘嗖!嗖!嗖!"
山峰凌空。
陣旗環繞,飛速旋轉,齊齊插入山體。
伴隨一聲轟鳴,所有異象消失。
秦桑背后現出青鸞,抱著山峰,飛到一處選定好的巖漿湖,投身而下。
洞府連同里面的妖兵,都被送了進去,隱藏起來。
兩百多年前,秦桑親手開辟這處道場,如今又親手毀掉。
道場恢復舊觀,遺跡重現天日。
秦桑手指連彈,遺跡的陣禁也逐漸恢復原貌。
不過,秦桑并未將遺跡完全復原,最后將銅柱以及最核心的部分搬了出來。
道場周圍早已被秦桑封鎖,整個過程產生異象,都沒有驚動任何人。
做好這一切,秦桑望向南方。
云都天太上宗主孤云叟,落魂淵不化骨冥鶻老祖,正下棋下得不亦樂乎。
也該輪到他落子的時候了!
秦桑神色微微一沉,大袖一招,帶著銅柱向南飛去。
飛出火域,進入沙漠。
沙漠下方也連通著火域蔓延過來的地底炎脈,其實可以算是火域的一部分。
穿行于沙漠,來到某處,秦桑停了下來。
這里,便是秦桑選定的落子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