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等高手,如果出身云都天,就沒什么可奇怪的了。
云都天清理妖魔,定有深意,火域須提前準備,揣摩云都天的意圖。
“縛道友想多了。”
秦桑頭也不回,漸行漸遠。
縛蕭望著遠去的身影,面露遲疑,終究沒有選擇追上去。
不久后,修士們后知后覺,往日猖獗的沙盜突然銷聲匿跡。
隨著幸存者被人發現,以及各種消息散播開來,沙盜被連根拔起的事跡,漸漸在沙漠乃至火域傳開。
有好事者,大著膽子探查三山匪寨,看到滿地伏尸,被涂滿鮮血罪狀的山壁。
青天白日,陰森如地府。
這些人看一眼就匆匆下山,根本不敢停留太久,回去之后,每每回想起都心有余悸。
接著又有消息傳出,一些名門大派竟出現內賊,和沙盜有染,同樣被清理,有的甚至山門都被打殘了。
這些宗門多數選擇封山,對此諱莫如深。
令人詫異的是,火域三宗也沒有任何反應。
這場風波漸漸平復,自始至終都無人知曉,究竟是何人所為。
許久之后,仍有許多修士感念那位神秘人的義舉。
沙盜的慘狀,令心懷不軌之徒膽顫心驚,很長時間沒有人敢在沙漠興風作浪,修仙界風氣為之一肅。
直至百年后才零零星星出現幾波沙盜,很快又被各大仙門聯合剿滅。
穿沙漠,入戈壁,終于見到一抹綠意。
過了戈壁就是群峰起伏,無盡荒山,不僅凡人無法在這里棲息,連修仙者的身影都很少見。
一朵白云悠悠飛過。
秦桑站在云端,望著下方的風景,忽然道:“你們看這些江河的流向,再往南幾百里,就有人煙了,到時咱們找一艘船,乘船南下。”
雒侯沒什么意見,下山后它始終恪守身為坐騎的職責。
朱雀突然興奮了,上下撲騰,不停追問,“凡間是不是真有那么多好吃的?”
一路行來,秦桑為小五解說世情,想起小五對聚仙樓的吃食有些興趣,便多說了幾句。
不料被朱雀聽在耳朵里。
“論及調味精細和食材精貴,凡人豈能比得上修仙者?但民以食為天,不同地方又有不同的風土人情,總能讓你們不斷發現新奇的東西……”
說話間,白云掠過群山,秦桑注意到前方的山勢漸緩,河面開闊,河岸開始出現人為修建的工事,道:“前面有人,咱們下去。”
秦桑使了個障眼法,白云向前一縱,接著徑直落向河岸的一條山道上。
大河水勢還算平緩,兩岸各有一個木制的簡陋碼頭,泡在水里的木樁有明顯的腐朽痕跡,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從碼頭登岸,各有一條大路延伸向陸地,越往前走路越窄,最后分出若干小道,消失在山野林間。
兩個碼頭各綁著一艘烏篷船,都是待客的行船,看樣子有明確的分工。
東側的船東是一個干瘦老漢,上上下下,忙著往船上搬材,提水打掃。西側的船東長得壯實有力,靠在船頭,翹著二郎腿,瞇眼曬太陽。
還不到開船的時候,兩側的碼頭上都有客人等著。
老漢不斷向客人賠笑,連道:“快了!快了!”
客人們自然不會介意,還有人主動上前搭把手。
壯漢懶得和船客說話,也就沒有人和他交流,船客們望著東岸,有些羨慕。
稍稍靠近船邊,就能聞到里面發餿的氣味,卻又不敢在壯漢面前抱怨,只能偷偷捂鼻子,擔憂接下來的行程。
秦桑自然而然選擇東面這艘船,落在東岸的一條山道上,牽馬步行。
“咦,有道士來了。”
“這里哪來的道士?”
“哎呀,好俊的丫頭,是不是在馬上睡著了?”
岸邊的船客走來的秦桑,議論紛紛。
待秦桑走得近了,船客們紛紛收聲,露出善意的笑容,甚至有人打了個不標準的道躬。
舉頭三尺有神明,世間道士,無論有沒有本事,以禮相待總不會錯。
況且眼前道士大袖飄飄,頗有幾分出塵氣質,說不定真是一位得道高人。
“船家,貧道的馬兒有些乏了,能否行個方便?”
秦桑溫聲問道。
這艘烏篷船不小,容納一匹馬綽綽有余。
“這……”
老漢放下柴禾,搓了搓手,有些為難,“道長的船資,小老兒可以給您免了,只是這馬……”
別看現在船客不多,順江而下,沿途多個碼頭,直至北廓縣城,就只有這兩艘船。
兩岸百姓進城,都要靠他們,往往過了半程就有些擁擠了。
“船資不用免,讓馬兒歇歇,等人多了我們就下船,可否?”
秦桑拿出幾枚銅錢。
他沒有銅錢,捏了一錠銀子,從老漢錢箱里換的。
“這,好吧,船資真不用了!”
老漢堅辭不受。
不多時,日上三竿,老漢將柴禾碼得整整齊齊,招呼船客上船。
兩岸的人數差不多,青馬登上船,這邊的船身明顯沉了一截。
西側的船東解開韁繩,握住槳,用力一劃,烏篷船分水破浪,船速堪比快船,在河面留下一條白線,將他們遠遠甩在后面。
老漢一點兒也不著急,慢悠悠劃著槳,跟船客有說有笑。
眾人目光時不時瞄向船尾,秦桑和小五席地而坐,朱雀趴在秦桑肩頭打瞌睡,青馬立在一旁。
這種組合,任誰都要好奇,但沒有人敢過去打擾,生怕一不小心犯了道士忌諱。
他們已經默認秦桑是有道行的,不然怎么敢帶著個女娃在外行走?
大河的走勢不是直著往南,行過一程,突然轉向西去,河面收窄,水勢也變得湍急起來,倒是給老漢省了力氣。
很快,第二個碼頭映入眾人視野。
碼頭上只有三人,有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腳邊放著一個大包袱,看到船,興奮地連連揮手。
“爺爺……爺爺……”
稚嫩的童聲傳來,老漢臉上笑出花來,急劃了幾下,快速靠岸,“伢兒,買到了?”
“嗯嗯!”
小男孩用力點頭,“趙叔說最近收成好,做了好多臘肉,好香呢!”
說著,小男孩背起大包袱,嘿了一聲,不等船靠穩,三步并作兩步跳上船,嚇得老漢急忙丟了槳,伸手扶住。
“胡鬧!”
老漢抬起手,作勢要打。
“嘻嘻……”
小男孩泥鰍似的竄進船艙,不一會兒里面就傳出來大呼小叫的聲音。
“哇!爺爺今天打了好多魚啊……”
“哇!還有一條黃牙子!”
“好久沒吃過黃牙子,去年那條好香,好肥美!”
小男孩大呼小叫,動作卻麻利地緊,將鍋爐調料搬到船頭,從魚簍里取了宰殺好的魚,又去船尾搬柴。
“哇!”
忽然看到青馬,小男孩忍不住大呼,“好高大威猛的馬兒!”
哪個男人不希望擁有一匹寶馬,況且是一頭如此神駿的馬。
小男孩露出神往的表情,盯著青馬出神,然后才注意到秦桑和小五。
當看到小五,小男孩又愣住了,呆呆看了一會兒,忽然滿臉紅暈,胡亂抱起一捆柴禾,蹭蹭蹭跑回船頭,靠到爺爺身邊,指著船尾期期艾艾道:“爺爺,她……她是瞎子嗎?”
老漢又嚇了一跳,偷眼觀瞧,見船尾沒什么反應,松了口氣,“人家可能眼睛不舒服,快去做飯吧,爺爺餓了。”
“哦!”
小男孩泱泱回到爐邊,嫻熟地起鍋做飯,船艙里一個青衣漢子出去幫忙。
他們從包袱里取了一塊臘肉,洗干凈切片,煸出油脂,跟河魚燉成一鍋,不一會兒就香氣撲鼻。
忙碌之時,小男孩總是會向船尾偷瞄,小心思根本藏不住。
艙里的船客們都露出善意的笑容,笑的小男孩又羞紅了臉,背過身去。
‘咕嚕嚕……’
河魚臘肉湯在鍋里翻滾。
新鮮的河魚,醇香的肉脂,濃郁的香氣飄進船艙,又飄向船尾。
朱雀一下子精神起來,直勾勾盯著船頭,恨不得直接撲進鍋里搶一塊。
小五抽動了一下小鼻子,也轉頭‘望’過去,但臉上并沒有急切的表情,就這么靜靜‘看著’。
“這就是人間煙火啊……”
秦桑望著兩岸飛快逝去的山景,心生感慨,自己都忘了人間煙火的味道了。
船客們都被勾動了食欲,紛紛從包袱里取出準備好的干糧,就著清水小口啃食。
這時,魚湯燉好了。
燉湯的是個大鐵鍋,滿滿一大鍋魚湯,爺孫倆根本喝不完。
小男孩從烏蓬邊取下一串大竹筒,盛滿魚湯,小心端進船艙,遞給一個怯生生的小姑娘,脆聲道:“姐姐,給你。”
“不不不……”
小姑娘滿臉慌張,連連擺手,想要站起來,又生怕打翻男孩手里的魚湯。
“喝吧!陳大叔是好人,魚獲多的時候,都會熬了魚湯分著喝,不收錢的!湯多著呢,不夠再去盛。”
青衣漢子也端著魚湯走進來,笑呵呵分給眾人,小姑娘才敢伸手去接。
竹筒里不僅有魚湯,里面還有拇指大小的小魚,就著干糧吃,比剛才有滋味多了。
小男孩借送湯的機會,偷偷看船尾,突然發覺小五正‘看’過來,臉蛋騰地一下又紅了,手里一抖,險些打翻了魚湯,引起幾聲驚叫。
然后小男孩才意識到,小五可能看不見,是被魚湯的香味吸引了。
“好可憐。”
小男孩心里暗想著,見秦桑和小五都沒有取出吃食,眼珠一轉,快步跑到船頭,拽住爺爺的衣角,踮起腳低聲說了幾句。
見爺爺點頭,小男孩高興地蹦起來,立刻盛滿兩筒魚湯,送到船尾,放在秦桑身邊,一言不發又跑回船頭,取了個碗,挑起那條黃牙子,舔了舔嘴唇,一咬牙全放進去,又用臘肉魚肉填得滿滿當當,拿起兩塊餅,跑著送過來,氣喘吁吁。
“爺爺送你們的,吃吧。”
小男孩不敢看小五,對秦桑說了一句,扭頭就跑。
朱雀兩眼放光,盯住一塊臘肉就要伸嘴,被秦桑一下敲在腦袋上,唧唧叫個不停。
秦桑端起碗,帶著小五,走到船頭。
小男孩正狼吞虎咽,忙低下頭,小口啃餅。
“多謝船家。”
秦桑拱手道謝,見老漢連連擺手,笑道,“船家好意,貧道卻之不恭。不過有肉豈能無酒,貧道帶了些濁酒,船家莫要嫌棄。”
說話間,秦桑伸手入懷,變戲法似得取出一個酒葫蘆,拿起兩個細竹筒,斟滿酒,遞給老漢。
“這如何使得……”
酒香著實誘人,老漢小心翼翼接過竹筒,抿了一口,頓覺一股熱力直透四肢百骸,身體都輕了三分,常年在河面行船,積郁的寒氣似乎都被沖散了。
“好酒!這酒……不便宜吧?”
老漢小聲問道。
“貧道云游四方,趕路時須用酒暖身子,自己采藥釀了一些,不花錢,”秦桑給小五加了一塊臘肉,小五輕輕咀嚼,品嘗著這種比聚仙樓粗獷卻別樣的味道。
“呀!是藥酒呢,”老漢看了眼孫子,有點舍不得喝了。
以后孫子要接過這個行當,有這種酒驅寒,也不用像他一樣落下病根。
“這酒不烈,小孩子也能喝,可以強身健體,每次抿一點兒,”秦桑起身,拿起一個空的水囊,往里面倒滿酒,“一直無人欣賞貧道的手藝,既然船家喜歡,再送你些。”
“夠了!夠了!謝謝道長!謝謝道長!”老漢受寵若驚。
小男孩對酒沒什么興趣,大口大口吃完,小五一直坐在他對面,時間長了膽子也大了,“你吃完了嗎?爺爺在城里給我買了好多玩具,你想玩嗎?”
“玩?”
小五仰起頭,露出疑惑。
“去吧,他怎么做,你就怎么做,”秦桑摸了摸小五的腦袋。
小五乖巧地站起來,小男孩從船艙抱出來一個百寶箱,裝滿各式各樣的玩具。
秦桑邊和老漢談論鄉野世情,邊留意著小五。
“這個!你這樣……好玩吧?”
小男孩興高采烈,把一個個玩具都翻了出來,手把手教小五玩。
小五的表情卻一直很平淡,所有玩具都翻遍了,也無法搏她一笑。
小男孩不禁撓頭,瞥見船邊,有繩子綁著一根竹子做的魚叉,眼睛一亮,拉著小五的袖子跑到船邊。
“這是我爺爺親手給我做的,叉到好幾條魚呢!”
‘嘩!’
魚叉入水,不出所料叉了個空。
小男孩將魚叉拽回來,交給小五握住,自己把著方向,眼神銳利地盯著河面,“我讓你放,你就放……放!”
‘噗!’
河面翻起血水。
小男孩張大嘴巴,眼睛瞪得溜圓。
小五小臉迎著太陽,嘴角似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純潔無暇。
秦桑緩緩皺起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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