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吹過竹林,‘沙沙’的聲音傳進廳堂。
秦桑反客為主,高坐太師椅。
周瑾侍立在秦桑身后。
謝安站在廳堂中間。
秦桑開口讓他坐下,謝安只道不敢。
聽到外面傳來的清幽風聲,謝安忐忑的心情卻沒有半分紓解,拼命用眼神示意周瑾,希望能給點兒提示。
周瑾目不斜視,也有些思緒不寧。
因為,跟他來的不是秦桑本尊,而是身外化身,化名清風道長。
周瑾不明內情,只當是秦桑易容了,揣測秦桑這么做的目的,難道真要為了謝家和六虛門硬碰硬?
限于修為,周瑾調查六虛門時,查到的消息流于表面,觸及不到核心機密,但也能通過蛛絲馬跡判斷出一些東西。
六虛門盤踞涿州數郡,讓不念山的觸手伸不出郡城,恐怕不僅是三位元嬰長老能做到的,得罪六虛門,難保不會惹出某個龐然大物。
中原就是如此,各方勢力交錯,錯綜復雜,相互制衡。
表面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涌動。
刻意遮掩身份,說明秦桑也沒有把握,他們這些小卒子會不會被當成棄子?
秦桑不關心周瑾是何想法,看了謝安一眼。
謝安的狀態瞞不過秦桑的法眼,此人原來不是無法結丹,而是身受重傷,被從金丹期打落下來的,并且在體內留下了暗傷,修為不能恢復。
秦桑狀若不經意開口,“謝家還沒有打開清虛幻境?”
這句話聽在謝安耳中,不啻于石破天驚。
謝安雙童巨震,滿臉驚恐。
清虛幻境是謝家守護的最大秘密,謝家之外無人知曉,他也是在接過族長之位時,才從上代族長口中得知此事,并在元神中設下了防止被搜魂的自殺禁制。
羅煙門和背后的六虛門都不知曉清虛幻境。
此人究竟是誰?
謝安后背當場就被冷汗浸透了,穿林之風吹在他身上,頓覺得一股涼意從天靈蓋沖到涌泉穴,全身僵硬,完全失了方寸。
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更不敢否認。
這個秘密是謝家復興的唯一希望所在。
謝家已經確定,清虛幻境沒有被毀,而是不明原因關閉了。被羅煙門趕下蒲山后,謝家忍辱負重,從未放棄。
等找到開啟清虛幻境的辦法,便會謀劃重返蒲山,只是誰也不清楚需要多久。
秦桑不再調戲這個小輩,“貧道也是受人所托,此人和你們謝家大有淵源,委托貧道,來幫你們重返清虛幻境。”
聽聞此言,謝安愣住,臉上的驚恐變成愕然,脫口而出,“不知是哪位先祖?”
秦桑笑而不語。
謝安不敢追問,頭腦好歹清醒了一點兒,腦海中念頭飛快轉動,回憶前幾代謝家先祖的遺言想不到是哪一位。
此人直接點出清虛幻境,秘密肯定守不住了。
而且,此人乃是元嬰祖師,反掌就能滅掉謝家。
無論此人之言是真是假,謝家必須選擇相信!
謝安咬牙,主意已定,躬身道:“晚輩一人無法做主,前輩能否寬容幾天。大長老此時不在族里,晚輩這便聯絡大長老。”
周瑾露出意外的表情,他調查過謝家的底細,竟然不知道謝家還有位神秘的大長老。
秦桑倒覺得正常,如果謝家沒有隱藏實力,早就被羅煙門吃干抹凈了。
“無妨!”
秦桑點頭,不急于一時。
謝安疾步退出廳堂,片刻后回返,按照秦桑的要求,奉上族中典籍。
身外化身留在謝家。
此時,秦桑的主身正獨自潛入浮渡郡的府衙。
府衙內。
秦桑獨坐靜室,品著一杯香茶。
外面傳來的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片刻后,一個體型略顯肥胖的修士走進來,滿臉堆笑:“啟稟前輩,消息已經按照您的要求傳回山門,晚輩做了加急標注,肯定能傳到陸長老手里。至于他老人家會不會前來赴約,就不是晚輩能決定的了。”
此人便是浮渡郡的府尊。
他出身不念山,因道途無望,被外派郡城,擔當府尊一職,本該是瑣事纏身,負責安定一方、教化黎庶。
無奈浮渡郡是六虛門的天下,他這位府尊被困郡城,如在牢籠,有名無實,空有一身抱負也無從施展。
不過,有不念山的威名在,旁人也不敢拿他怎么樣,府尊無事一身輕,倒也樂不思歸。
秦桑突然來訪,并現出元嬰修為,提出約見不念山長老的要求,府尊自然不敢說半個不字。
陸長老便是不念山執法長老,地位崇高,舉足輕重。
秦桑放下茶盞,含笑道:“有勞府尊了。”
府尊連道不敢。
“今日之事,老夫不希望有外人知曉。”
秦桑笑容一收,瞥了府尊一眼,身影憑空消失。
過了半晌。
府尊打了個激靈,睜眼閉眼都是那個可怕的眼神,坐立不安,嘴里不停念叨:“多事之秋啊!多事之秋啊!”
三日后,一位白須老者悄然遁入謝家,跟隨謝安拜見秦桑。
不出意外,這位大長老果然是金丹修士。
“晚輩謝潛,拜見前輩!”
老者聲如洪鐘,氣勢明顯強過謝安,面對秦桑也能不卑不亢,“晚輩來遲,讓前輩久等了,望前輩恕罪。”
秦桑審視一眼,澹澹道:“想必你已經知道原委,貧道欲幫謝家討回祖地,你們有什么打算?”
謝潛遲疑道:“晚輩無能,不知該怎么才能報答前輩大恩?還有,羅煙門定然不敢違逆前輩意志,可那六虛門……”
秦桑打斷謝潛,語氣平澹,“貧道受人之托,無須謝家做什么報答,開啟清虛幻境后,貧道只需暫借一段時間,潛心修行。至于六虛門,貧道自有辦法對付。如果沒有其他問題,你們這便下去做好準備。”
竟然只是這么簡單的條件!
謝潛和謝安對視一眼,都感到難以置信。
或許,這位前輩并未騙他們,真是哪位先祖留下的遺澤。
“謹遵前輩法旨!”二人異口同聲。
元嬰法旨在上,謝家根本不敢拒絕,無論是不是飛蛾撲火,只有一條路可走。
好在,早知羅煙門居心叵測,謝家為求活,提前分出一支,遠遁他鄉,隱姓埋名。
縱然謝安一支滅亡,還有血脈存續。
是危機。
但也可能是謝家的機緣!
這一日。
羅煙門的幾個弟子把守山門,看到不停進進出出的遁光,神情不自覺開始緊張起來。
“吳師兄,周師伯對師兄這么看重,你應該聽說發生了什么事兒吧?怎么師門里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不惜耗費靈石開啟護山大陣,連掌門和幾位祖師都出關了,這幾個月外出好幾趟,難道修仙界出了什么變故?”
一個青澀少女按捺不住好奇心,趁著空當,低聲問旁邊的青年。
其他弟子也看了過來,出言附和,和少女一樣好奇。
受到師弟們吹捧,吳師兄暗自得意,掃了眼周圍,低聲道:“我也是前些天幫周師伯煉丹時聽了一句,你們可不要外傳。幾個月前,據說有一位元嬰祖師在附近渡劫。突然有一位神秘的元嬰在附近出沒,掌門他們怎能不擔心?”
“元嬰祖師!”
眾弟子連連驚呼,難以想象那種高高在上的人物。
羅煙門的實力能夠橫行一方,但也沒能出一位元嬰祖師。
“傳說中的天劫啊!那位前輩渡劫成功了嗎?”
少女滿臉向往,手撫胸口,語氣激動地追問。
“我怎么知道?”
吳師兄攤手,“前段時間不是見到幾位六虛門的前輩,肯定就是為此事而來,估計沒什么結果,不然師門早就恢復正常了。”
“也是……”
眾弟子紛紛點頭,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就在這時,山下突然傳來尖銳的破空聲。
眾弟子忙挺直身體,循聲望去,頓時陷入呆滯。
只見山下黑壓壓一群人飛掠上山,氣勢洶洶,明顯來者不善。
謝家和羅煙門不對付,門下弟子也多有摩擦,吳師兄輕易便認出幾個熟面孔。
“謝家人!”
吳師兄驚呼出聲,立刻捏碎警示靈符,大聲狂呼:“謝家攻山了!”
‘轟!’
靈符碎裂,射出一支哨箭,直沖天際。
山門出霧氣滾滾,向中心合攏,不留縫隙,護山大陣完全開啟。
霎時間,整個羅煙門震動。
山中飛出一道道遁光,沖向山門。
一個灰衫修士率先趕到,看到山門前的景象,面色大變,怒喝道:“謝安放肆!你帶領謝家,無故堵我山門,究竟意欲何為!”
謝安落在山門前方,一擺手臂。
謝家弟子在羅煙門山門前擺開陣勢,兵鋒直指羅煙門,聞聽此無恥之言,個個義憤填膺,眼中噴火,咒罵不絕。
謝安冷笑,“浮渡郡無人不知,蒲山原本就是我謝家祖地!你羅煙門仗勢欺人,奪人洞府,還有臉質問謝某,不知廉恥!”
灰衫修士聞言一滯,他當然知道內情,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反駁。
謝家衰落,羅煙門早已將蒲山看作自家山門。
萬萬沒想到,謝家竟然還敢打上門來,簡直是不知死活。
灰衫修士冷哼一聲,剛要破口大罵,忽見掌門行至,忙躬身施禮,退到一旁。
羅煙門掌門姓莫,身著一襲青袍。
人的名,樹的影。
看到從霧氣中現身的莫掌門,不僅羅煙門上下齊齊噤聲,外面謝家弟子叫囂的聲音也不自覺弱了下來。
遭到謝家堵門,莫掌門臉上看不出絲毫怒意,雙目微瞇,視線直接略過謝安,盯住謝安身后的謝潛,呵了一聲,“謝潛老鬼,你果然還活著。”
“祖地還在他人手中,謝某有何顏面去見謝家先祖?”
謝潛上前一步,氣息爆發,和莫掌門針鋒相對。
只是修為不及對方,氣勢明顯弱了一籌。
莫掌門不怒反笑,“當日有六虛門作見證,是非論斷自有公理,莫某懶得與你做無謂之爭。你想清楚了,僅憑你們這些老弱病殘,真要掀起大戰嗎……”
話說到一半,莫掌門忽然看到站在謝安另一側的秦桑化身。
莫掌門越看越覺得不對勁,方才他竟然沒有注意到這個人的存在,完全將對方忽視了。
語氣一滯。
莫掌門死死盯著秦桑,神情中漸漸露出駭然之色。
這時,秦桑邁步上前。
貌似隨意的一步,而且隔著護山大陣,羅煙門上下心神竟如遭雷擊,包括莫掌門在內,齊齊后退一步。
“莫掌門說得對,是非論斷自有公理。當年既然是六虛門做的見證,此時也該由六虛門評判,誰是誰非。”
說著,秦桑側身,伸手一引,“莫掌門何不派人去請六虛門的道友,貧道拭目以待。”
浮渡郡山水相連,風光秀美。
晴空萬里。
卻有一團白云在高空飛馳。
云上有兩個人影,原來是一件飛行法寶。
二人的外表都很年輕。
其中一個身穿勁裝,腰間掛著執法堂三個字的木牌,眉宇間鋒芒畢露,器宇軒昂。另一人則顯得平凡得多,僅穿著素色道袍,神情澹然,氣息平和,閉目盤坐。
眨眼間,白云飛越一座座山川湖澤,平穩異常。
勁裝青年一直站在白云邊緣,看著下方的景象,輕聲說道:“陸師伯,快到浮渡郡的郡城了。”
他的神態極為恭敬。
因為對方看似和他年齡相彷,實則是赫赫有名的不念山執法堂長老——陸章!
陸章不僅在不念山位高權重,本身也是位元嬰中期高手,據說是不念山當代最有可能成為大修士的。
陸章沒有回應,一語不發。
勁裝青年不敢有半分不耐,靜立一旁。
就在這時,陸章突然睜開雙目,眼中精光爆閃,長身而起。
勁裝青年見狀一驚,還沒弄明白發生了什么,便被一股力量狠狠甩了出去,耳邊傳來陸章的喝聲,“速退!”
勁裝青年勉強穩定身形,駭然發現,白云前方不知何時狂風大作。
一股可怕的波動從下方的山中沖上天空。
狂風呼嘯,那股力量向中心飛速收縮,片刻之后便凝聚成一個虛幻的人影。
“神識化形!”
勁裝青年失聲驚呼。
人影開口,滾滾如雷。
“陸道友,貧道已恭候多時,何不下來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