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御書房內。
穿著粗布龍袍的崇禎皇帝,聽完了錦衣衛百戶裴綸和總旗蔣之鄂的陳述,頓時勃然大怒。
洪承疇兵敗,葬送十三萬精銳明軍,使得大明在與滿清的戰爭中,徹底處于被動。
雖說洪承疇沒死,被困在松山,但是崇禎已經沒有能力,去救援洪承疇。
為此,崇禎皇帝只能含淚,提前宣布洪承疇的死訊。
這令崇禎十分不甘,不愿意承認松錦會戰失敗,自然也不愿意承認正是他幾道詔書,令洪承疇“刻期進兵”,又遣兵部職方司主事馬紹愉,郎中張若麟前往敦促開戰,造成洪承疇大軍前出,前重后輕,被黃臺吉抓主戰機,最終大敗。
崇禎認為自己很冤枉,同樣要求速戰的兵部尚書陳新甲,首輔周延儒,則很惶恐。
以皇帝的習慣,這個時候,肯定要找人出來背鍋。
兩人也感到冤枉,他們支持速決,乃是無奈之舉。
北方糜爛,朝廷錢糧都是從南方轉運而來,明朝國庫空虛,根本無法支持洪承疇和十三萬明軍穩扎穩打,再拖下去,后方補給跟不上,明軍就只能退回山海關,所以兩人只能要求,洪承疇盡快決戰。
現在戰打輸了,自然要找原因,兩人自是瑟瑟發抖,害怕皇帝殺他們頂罪。
此時,兩人跪在書房內,聽了裴綸的陳述,不禁側頭對視一眼。
作為朝中大佬,能在東林黨遍布朝野的情況下,依舊得到皇帝眷顧,入閣拜相,掌握朝廷的大佬,自然都是政治斗爭的高手。
周延儒內心不禁大喜,心道:“高歡真是個好同志啊!”
兩人對視一眼,已經有了主意,陳尚書立時甩鍋道:“陛下,松錦大戰失利,關鍵乃是朝廷錢糧不濟,無法支持洪督師久戰。陛下才迫不得已,催促洪都師開戰。此前,河南、山東流賊、土寇作亂,影響漕運,且漕運消耗過大,臣建議自海上運輸錢糧,可是卻被侯詢等人否決。若是能恢復海運,朝廷能調動江南錢糧,便不會有此一敗。”
從崇禎十二年開始,內閣中書舍人,沈廷揚便開始上書,建議朝廷恢復海運,來解決遼東錢糧,不過卻遭到江浙走私海商,還有漕運衙門的反對。
到十三年六月,在崇禎和內閣的支持下,朝中才達成妥協,加沈廷揚為戶部郎中,率領兩艘船,載數百石糧食,從淮安出海,將糧食運抵天津。
本來漕糧海運,能為明朝錢糧運送減少損耗,方便運送,可是因為利益集團的反對,本來可以從上海、崇明、杭州等地直接起航,改成非要先走運河,運到淮安,再從淮安駛出淮河,前往天津。
而且,第一批船,僅有兩艘,幾乎等于沒有。
今歲國庫空虛,錢糧告急,陳新甲焦急之下,便再次提議,東林黨卻給他來了一招,釜底抽薪,把沈廷揚排擠出戶部,明升暗降,升為光祿寺少卿。
此時航海是個技術活,需要有懂航海的人,才能去執行。
沈廷揚乃是崇明人,祖上就是跑沙船的,而他對內河航運,還有海上運輸都十分精通,明白其中利弊,才會上書請議海上漕運。
現在東林黨人,把沈廷揚從管錢糧的戶部,趕到管理祭祀、宴會、膳羞之事的光祿寺,接手的官員不懂海運,便讓漕糧海運,始終停留在討論上。
陳新甲的話,表面是為皇帝開脫,其實是為自己開脫。
要不是東林黨阻攔,朝廷能從海上運送錢糧,陛下也就不用急著催促,洪督師開戰了。
崇禎潛意識里,正想為松錦大戰失敗,尋找替罪羊,聽了陳新甲的話,立時為他打開了思路,“不錯,松錦戰敗的根本原因,并非是朕催促洪愛卿,而是錢糧轉運不及時。這都是侯詢等人,阻礙漕糧海運之故。”
周延儒偷瞄一眼崇禎的神情,知道陳新甲開的一炮,起了作用,于是立刻添把柴道:“陛下,此前關內寇勢,已被丁啟睿、高名衡、高歡壓制。丁啟睿連敗張獻忠,高歡亦于河南數敗闖賊,然而侯詢卻忽然舉薦汪喬年出鎮河南督師。臣原本以為,侯詢舉薦汪喬年,只是爭功,今日聽裴百戶的陳述,才知道并非如此。”
說到這里,周延儒忽然滿懷悲憤的磕頭道:“陛下。臣要參侯詢、汪喬年,養寇自重,為謀取私利,而不顧朝廷社稷!那汪喬年到了河南,不思剿滅流寇,反而牽制高歡,污蔑忠臣通敵,實則自己充當侯家的保護傘,暗中給闖賊輸糧,賺取銀錢牟利。正是汪喬年、侯詢之輩,從中作梗,才使得闖賊聲勢大振。若是沒有二賊暗中助賊,朝廷或已經撲滅闖賊。而中原一定,朝廷本可權力對付建奴,解錦州之圍。這次解圍失敗,便是因為河南剿寇,分化了朝廷的兵力和錢糧啊!”
繞了一圈,周延儒成功將松錦戰敗的責任,推到了汪喬年、侯詢暗中通闖,剿寇不力上。
崇禎聽了兩人之言,越想越氣,如果朝廷平定了闖賊,如果從海上輸送糧餉,他便能集中力量打松錦之戰,就有足夠的錢糧,供應前線,明軍就不會慘遭大敗。
崇禎陰沉著臉,憤怒道:“傳朕旨意,立刻捉拿汪喬年下獄,押入北京受審,朕要將他凌遲處死!至于侯詢,讓他閉門思過,等汪喬年交代清楚,再拿他下獄。”
侯詢是東林大佬,朝中人脈極廣,崇禎心中雖然恨他,卻也不敢貿然動他。
崇禎并非雄主,鎮不住文官集團,沒有足夠的理由,必然遭受東林黨的激烈反擊。
周延儒與陳新甲聞語心頭一喜,周延儒忙行禮道:“臣遵命!”
崇禎長出一口氣,疲憊的擺手,然后問道:“兩位愛卿,洪愛卿以身殉國,朝中文官大多不可信,朕以后只能依靠兩位愛卿了。”
周延儒和陳新甲聽了,卻都是心頭一凜,歷史告訴他們,但凡被眼前這位皇帝信任和依靠的大臣,要么被他所殺,要么駭死、累死、戰死,總之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兩人忙惶恐磕頭,這時崇禎又問道:“兩位愛卿,如今松錦戰敗,關內流寇愈演愈烈。兩位可有什么策略教朕。”
剛才還義憤填膺,口若懸河的周延儒,立時伏地不起,沒有獻策的意思。
一旁陳新甲,見他不說話,又見御書房內氣氛安靜的可怕,害怕皇帝發怒,最終開口行禮道:“陛下,臣以為眼下,首先是加封高歡為河南總兵,令高名衡代替汪喬年主持河南剿寇,再啟用孫傳庭為三邊總督,出鎮陜西,與高歡和高名衡夾擊闖賊。其次,其次”
崇禎不禁催問,“其次什么?”
陳新甲一咬牙,“其次,臣以為當與建奴議和,等朝廷剿滅流寇,再與之決戰。”
崇禎聞語眉頭舒展,周延儒卻用復雜的眼神,看著陳新甲,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不想老陳這么好漢。
而陳新甲卻不知道,今日的建議,不久將會迎來東林的激烈反撲,最中導致他慘死菜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