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陽殿內，繚繞的香火如青紗幔帳將皇座上的那道身影襯現得越發神秘至高。
“秦皇陛下，融赤天畢竟是掌教的師弟，您這番……”
大殿中央，一名中年男子從旁走了出來，突然道。
他身穿道袍，須發齊胸，頗有仙姿。
然而話未說話，一股無形的威壓從上方傳來。
趙元陽面皮猛地一顫，竟是不能再說半個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果不是陛下寬宥，融赤天怕是已不能活。”
就在此時，霍天都說話了，他淡漠地看向趙元陽，提醒道：“回去告訴掌教，這樣的事情不會再有第二次，否則的話……”
霍天都的話點到為止，可是話外之音卻顯而易見。
敕靈宮和黑獄如何爭斗都是朝廷內部的事情，融赤天橫插一角已然犯了大忌。
面對秦皇法旨，他還敢口出狂言，放浪無忌，如果換做別人早就死了一萬次了，灰都不會剩下。
秦皇出手，罰其跪在靈照山前,讓世人觀摩其形,對于一位道境強者而言，雖然這比殺了他還要難以忍受。
可是站在秦皇的角度,這已經是萬般仁慈，祖上積德。
如此皇恩浩蕩，若是還有不滿，恐怕龍虎山這一行是出不了京城地界了。
“謝秦皇天恩。”趙元陽無法,值得卑微地弓下身子,行了大禮。
“此前談好的事情既已定下，明天你們便可以離開京城了。”
秦皇的聲音在乾陽殿內響徹，霍天都聞言眉頭微顫，卻未曾多言。
趙元陽無話,行了一禮,便退了出去。
大殿內，只剩下秦皇與霍天都這君臣二人。
夜晚清冷，偌大的殿宇內唯有香火繚繞,顯得更加幽靜。
“陛下，可還有別的法子？”霍天都突然道。
皇座上，那道高高在上的身影略一沉默。
“我知道你將丫頭許給了李藏鋒的弟子……可惜，就算是元王也解不開妖神大劫。”
“這世上對妖神大劫研究最透徹的便是龍虎山，否則當年你也不會如此大膽，將這等力量納入那丫頭的體內。”
說到這里，霍天都眉心顫動，深邃的眸子里涌起濃烈的悔意。
如果歲月可以回溯,時光可以倒流,他絕不會行此逆天之舉。
“你本就是龍虎山的弟子，又是彌覺羅的師弟,朕想你應該明白,這是最好的安排。”
秦皇的聲音顯得漠然空靈，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他高高在上,置身云霧,恍若寺廟中的神佛泥塑。
“陛下……”霍天都欲言又止,剛到嘴邊的話語又咽了下去。
“臣明白了。”
說著話，霍天都行了一禮,躬身退出了大殿。
香火繚繞，如青紗幔帳,使得秦皇的身影變得越發虛無。
“你為何要答應龍虎山的請求？僅僅只是為了那丫頭？”
就在此時，一陣冰冷沙啞的聲音在大殿內響起，如漣漪回蕩，不見人影。
“你的話太多了。”
秦皇漠然，他一抬手，身前萬象盡都煙消云散，哪有宮殿寰宇？
三更天，國師府。
周道跟著霍天都離開敕靈宮，便被安排在了這里。
堂堂國師府,可比他的元王殿氣派多了。
周道有些疑惑，當朝國師找他干什么？
算起來,這可是他和霍天都第一次見面。
“這是藥王菩提！？”
周道走在花園內，眼睛一亮，一株紫紅色的靈藥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這玩意五百年才能生根……竟然栽在這里當花苗？”周道忍不住走上前去,右手不聽使喚地伸向那株藥王菩提。
“你在干嘛？”
就在此時，一陣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周道本能地縮手，忙不迭的轉過身來,卻見一道黑影躍入眼簾。
“小黑黑！？”周道一喜，忙不迭地走過去，將小黑貓摟進懷里。
“你怎么在這兒？”
“這是我家，我當然在這里。”
小黑黑乖巧地趴在周道懷里，任由他揉捏著自己的腦袋。
“你家！？”周道愣了一下。
“當朝國師是你什么人？”
“我爹。”
“什么！？”周道聞言，差點沒跳起來。
盡管他早已猜到小黑黑肯定有不小的來頭，可聽到當朝國師竟然是小黑黑的親爹，這讓周道多少還是有些意外的。
“你不知道嗎？”小黑黑有些怨念地望著周道。
“我怎么知道？”周道搖了搖頭。
“那你知不知道……”小黑貓欲言又止。
“什么？”周道追問道。
“沒什么……”
小黑貓從周道的懷里跳了出去，落在墻頭上。
“我要走了。”
“去哪兒？”周道一怔，下意識地問道。
“很遠的地方。”小黑貓別過頭去，尾巴卻落寞地耷拉下來。
“你可以找別的貓貓。”
突然,小黑貓轉過身來，奶兇奶兇地看向周道,仿佛警告一般。
“但是不可以找比我好的貓貓。”
“小黑黑，你怎么了？”周道愣住了。
“臭周道,一定不許忘了我。”
小黑貓已一種近乎大喊的語氣叫了出來，緊接著,恍若一道閃電，竄了出去。
“小黑黑……”
周道怔然，剛要追出去，只聽得一聲嘆息在小院內悠悠響起。
“別去了。”
周道轉身望去，霍天都從外面走了進來。
“前輩……”
霍天都那如同老鷹般的目光死死地盯著周道，仿佛要將他看穿一般。
周道被他盯得發毛，剛要說話。
霍天都緩緩收回了目光，再次發出一聲嘆息。
“我跟你師傅早有約定，本來等你晉升元王，便找個時間將阿璃嫁給你。”
“嗯！？”
周道聞言，雙目瞪大，一時間只當自己是聽錯了。
阿璃？霍錦璃？小黑黑？
婚約！？
他跟小黑黑早已婚約？
李藏鋒竟然背著他給他訂了一門親事？
這一刻，周道的大腦一陣轟鳴，心中卻是浮現出那日在真廬山，小黑黑為了保護他，不惜代價，顯露真身的畫面。
那時候，小黑黑似乎還不知道自己便是元王。
它豁出性命，月夜深山，那一道倩影如同烙印，縈繞在周道心頭，揮之不去。
誰能想到，就是這個日夜黏著自己，不顧性命的小黑貓，居然是他的未婚妻！？
“這……”
周道有些不知所措，可不知為何，心中卻莫名地有些歡喜。
霍天都眸光斜睨，看著周道漸漸上揚的嘴角，不由地發出一聲冷哼。
周道緩過神來，上前兩步，拉進了一些距離。
“岳父大人，何以眉頭緊鎖！？”
“岳父大人！？”
霍天都面皮輕顫，看向周道的眼神多了一絲古怪和愕然。
“你叫得還真是親熱啊。”
“岳父大人或許聽過我……我一直都以孝為先，尊奉師長。”周道無比真誠道。
“你師傅倒是沒有說錯。”
“老師也這么說我嗎？”
周道一喜，到底是親老師，看來李藏鋒沒有在自己這位未來岳父面前為自己美言。
“他說你臉皮在你們師門里可以擠進前三。”霍天都淡淡道。
“額……”
“我原本以為是他夸大了，現在看來是他謙虛了……”
“岳父……大人說笑了……”周道干笑了兩聲。
“岳父大人……我只怕沒這個福分了。”
霍天都搖了搖頭，神色變得黯然。
“岳父大人何出此言？”周道不由問道。
“你跟阿璃有緣無分，今生今世，怕是再難相見。”霍天都嘆息道。
周道聞言，心頭咯噔一下。
“什么意思？”
“你應該知道，阿璃一直以黑貓示人，無法變回人身。”霍天都看了周道一眼，淡淡道。
周道點了點頭。
上次在真爐山，小黑黑為了保護他，差點回歸人身，雖然最后被周道阻止，卻也幾乎要了她半條命。
“阿璃的體內封印者妖神大劫，一旦恢復人身，劫數降臨，生死……”
說到這里，霍天都話語一頓，眼中涌起一抹痛惜之色。
“妖神大劫？什么是妖神大劫？”周道眉頭微皺，沉聲問道。
“追溯起來，妖族的歷史比起人類更加久遠。”
霍天都嘆道：“在古老的歲月，道門未曾興起，人類甚至還過著茹毛飲血的日子，教化不開，文明未起來……那時候妖族便是天地的主宰，真正的造化生靈……”
那時節，妖族至高無上，君臨天下，執掌日月山河。
那幾乎可以說是妖族文明最璀璨巔峰的歲月，強者輩出，高手如云。
在如此龐大的妖族之中，至尊至高的存在便是妖神。
傳聞整個妖族便是那屈指可數的幾位妖神所創造，以至于從那源頭開始，任何一支妖族血脈洞源于各自妖神。
“妖神，乃是這一種族最先出現的強大生靈，它們的數量極為稀少，有說九頭，也有說最開始的妖神只有五頭……”霍天都沉聲道。
“不管如何，妖神都是古來最強大得存在之一，就算是后來的所謂古妖，也只是他們的后裔血脈而已。”
時至今日，妖神早已成為傳說，哪怕在妖族之中，也只能透過口口相傳的故事窺見那先祖的風采。
“妖神雖是傳說，不過龍虎山曾經出了名弟子，對于這種傳說卻極為癡迷……”
“又是龍虎山……”周道目光微凝。
“當年他做了大量的誓言，甚至捕獲了不少古妖作為材料，終于返本歸元，窺見到了妖神的血脈與力量……”
說到這里，霍天都的眸子里涌起一抹光亮，那是對于先輩的憧憬和向往。
如此偉大的構想和智慧，實在是后輩所難以達到的。
“那位弟子更進一步，創造了一種極為可怕的禁制，名為妖神大劫……這種禁制蘊藏著一種妖神的血脈之力，一旦掌握，威力無窮，甚至可以克制這種妖神的后裔。”
霍天都話語一頓，看向周道：“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可以徹底奴役妖族。”
周道面皮一抖，心中頓起波瀾，龍虎山不愧是天下道門之首，高手蓋代如云，從來不乏天才妖孽之輩，竟然還出過這樣的瘋子。
這種可怕的構想如果真的讓他做成了，那簡直就是妖族的災難。
“那名弟子創造出了妖神大劫，可是他并不滿足于此，于是……他又進了一步……”霍天都的聲音變得森然寒徹。
周道聽著卻是驚疑不定。
妖神大劫，蘊藏妖神血脈之力，甚至可以克制這種妖神后裔……
這種力量還不能讓其滿足？
那個瘋子到底想干什么？
周道忍不住看向霍天都，投去了詢問的目光。
霍天都神色凝起，只吐出了四個字。
“道王大祭！”
嗡……
周道雙拳猛地握起，心中血液激蕩。
霍天都口中的那名弟子便是初代道王，難怪這個瘋子當年能夠做出那樣的壯舉。
這個瘋子利用這種力量舉行了道王大祭，葬滅了天下九成九的古妖血脈。
“阿璃體內的妖神禁制乃是當年道王所留，我年輕的時候獲得了這道禁制，原本是想另辟蹊徑，讓阿璃能夠掌控這股力量，于是在她還沒有出生的時候便將這道禁制融入到她的體內。”
說到這里，霍天都的眼中涌起一抹痛苦和后悔。
“可是我低估了妖神禁制的力量，阿璃剛出生，她的娘親便死了……掌教師兄幫我以大神通將那道禁止封禁在阿璃體內……”
“然而……她九歲那年，妖神禁制終究還是壓不住了……阿璃變成了一只黑貓……”
話音至此，霍天都的聲音變得顫抖起來，再也說不下去。
可是周道的眼中卻是泛起冷意。
小黑黑的命太苦了，從出生那天就背負起了這宛若被詛咒的命運。
“你害了她！”周道咬牙，毫不留情地抨擊著這位岳父大人。
霍天都神色黯然，嘆了口氣：“你說得對，是我害了她……”
“原本我是想等你晉升元王，便讓你們成親，可以利用元王的力量壓制她體內的妖神禁止……”
“可現在卻不成了……”
“為什么？”周道忍不住問道。
“王通漸漸覺醒了道王的傳承……這一世，他必晉升道王……當今世上，唯有他可以真正解開妖神大劫……”
“這種力量對于他重回道王尊位也有著不可估量的助力。”
“所以，陛下已經答應了龍虎山的要求，賜婚……”
霍天都雙手緊緊握起，無論作為父親，還是作為臣子，他都無法拒絕這道王命。
“國師大人……你是在告訴我，你們將我的小黑黑親自送給了龍虎山？當做一件交易！？”周道的聲音變得寒徹冰冷。
霍天都沉默不語，他何曾不知道自己女兒的心意，可是相比這樣活著，他寧愿做出這等選擇。
“她現在在哪兒？”周道冷冷問道。
“你不明白嗎？她之所以答應，便是不想讓你兩難，這是陛下和龍虎山定下的。”霍天都沉聲道。
“她在哪兒？”周道再次喝問道。
“晚了！”霍天都搖了搖頭。
“她現在應該已經進宮，隨同龍虎山的高手離開了。”
話音剛落，周道轉身，便要離開。
“你要去哪兒？”霍天都下意識地問道。
“皇宮！！”
周道殺氣騰騰，一步踏出，消失在了國師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