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緣雖不是清心寡欲的和尚,但也對這種悲慘到不似活人的女子生不出興趣。
他揮揮手,將那鮮紅被褥重新裹好,連帶著女人一起送出了門外。
蔣輕蟬沉默站回沈緣身側,捂著心口,眼底充斥著不解,突然道:“師父,我有些不舒服。”
她似乎是從未體驗過這種感覺,一時之間竟有些不知所措。
沈緣淡淡看去。
他大概明白過來,這只幼鬼終于是開智了。
不是借助蟬蛻外物的開智,而是被那女人提醒,想起了曾經被破家滅門的事情,又被眼前的一幕勾出了屬于活物的情緒。
這種令人不適的情緒,叫作悲傷。
“你想做什么?”沈緣輕聲問道。
“我想……”蔣輕蟬脫口而出,但腦海中的蟬蛻卻綻放出了前所未有的金光。
那是來自金蟬子的隱忍在告誡她,這樣做一定會惹來大麻煩,那是她所不能承受的危險。
沈緣略微蹙眉,調動返虛后的神識,毫不留情的朝那蟬蛻鎮壓而去!
嘒嘒!
蟬蛻爆發出哀嚎,金光被壓制了瞬間。
借著這個機會,蔣輕蟬終于是把后半句話說了出來:“我想幫幫她們。”
剛才沈緣靠在玉欄桿上觀望的時候,她也看到了一切。
若不是當年慘死,她同樣也會成為這春月寶樓中的一份子,死于某位客人的不悅蹙眉,亦或者瘋狂的蹂躪之下,被其余人面無表情的抬走,拋尸荒野之中。
聞言,沈緣淡笑著收回了視線,略帶感嘆道:“幫不了。”
他有信心能殺光這里的仙神妖魔,卻無法幫一群沒有名字,沒有感情的麻木傀儡找回人心,甚至往壞處去想,離了這寶樓的主人,她們未必能活得下去,無非是換個地方繼續接客。
蔣輕蟬埋下頭,用力攥住心口。
這是連師父都做不到的事情,又何況她一只百年修為的小鬼。
“不過去看看也無妨。”
沈緣拿出珠串,將其收了進去。
他先前在那女人身上留下了一道神魂,此刻便是派上用場的時候。
施展七十二變,化作一只金蝶離開房間,順著神魂牽引,落在了先前那女人的腰間。
不是每個人都喜歡這云雨之歡的滋味兒,所以直接送去生產靈胎的女人也不少,沈緣點的這個,恰巧趕上了最后一批。
大約上千個俏娘,皆是低頭盯著鞋尖,整齊排列,默默順著走廊朝前方走去。
沈緣化作的金蝶扇了扇翅膀。
豬羊尚且需要有人拿鞭子去趕,這群凡人女子卻是自覺到了完全不需要旁人看管的地步。
她們踩著某種玄妙的軌跡,不急不緩的在長廊間穿行。
大約半柱香功夫后,這群人竟是直直的走進了一扇大紅墻壁,穿過墻壁,眼前便是一片新的天地。
左手邊是一條洶涌流淌的大河,右手邊則是坐落著一個個木屋。
姑娘們整齊有序的朝河邊走去,彎腰掬起一捧河水。
沈緣悄悄施了個變化之法,讓她們捧了個空。
她們并未發現異樣,做出飲水的動作,然后排著長隊進了右手邊的木屋。
很快便輪到沈緣貼身的這個鳳眼女子,只見她也是進了一間屋子。
逼仄的房間內,兩邊鋪滿了方正的毯子,上面躺著一具具赤身。
鳳眼女子也是習以為常的脫掉衣服,拿起一根木棍咬在嘴里,然后尋了個空處,安靜的躺了下去。
地上暗紅色的血漿已經凝固,化作一層足有一寸厚的血泥,讓整個房間內布滿了令人作嘔的腥臭氣味。
然而鳳眼女人的臉上卻沒有任何異樣,她呆滯的盯著房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多時,旁邊傳來了一陣悶悶的哀嚎。
有兩個年級稍大的婆子走進來,其中一個沉默著忙活起來,許久后,她從那人身下取出一個濕漉漉的嬰孩,轉身放入另一個婆子手中的玉盤里。
做完這一切,她倆又一言不發的離開了木屋。
剛剛生產完的那人用力咬著木棍,雙目渙散,血漿順著地毯朝四周蔓延,腥氣四溢。
將眼前的一幕收入眼底。
沈緣終于知道自己為何會感覺心里不適。
當十月懷胎變成了短短三日,當繁衍變成了飲下子母河水,就不存在什么生命可貴,因為那只是可以量產的東西。
更可笑的是,那群仙神妖魔的歪理居然站住了腳。
他們并未傷人吃人,因為這里的根本都算不上人了。
沈緣祭出一縷法力蘊養那產婦,然后扇動翅膀離開了木屋。
一個屋子里躺著近二十個人,像這樣的木屋,此處足足有上千座。
他重新化作原本的模樣,于河邊垂手而立。
珠串微微一顫。
蔣輕蟬再次顯出身軀,她滿臉慘白,依舊攥著心口。
兩者沉默良久,她終于鼓足勇氣抬頭道:“我想要……試一試。”
說著,蔣輕蟬蹙緊眉尖,呼吸急促,像是被那莫名其妙的酸澀折磨到了極點。
她朝前方走一步,用力扯住青年的袖口,嗓音發顫道:“師父,徒兒不舒服!”
沈緣靜靜注視著眼前暗藏洶涌的大河,思忖許久,伸手輕輕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再等等。”
蔣輕蟬不知道師父在等什么,也不敢去問。
她只是頗為不解的碰了碰眼角,放下手,盯著指尖晶瑩的水珠,這對于她而言,是極其罕見的東西。
時日緩緩流逝,春月寶樓內的唱名聲卻并未停止。
“恭迎靈羅山天仙駕到!”
“恭迎四神山黃沙大圣!”
“恭迎開山宗李宗主駕到!”
在這唱名聲中,就連九頭蟲也是聽見了不少熟人的名號。
最開始的客人幾乎都是第四境的小修,直到現在這時候,已經出現了不少第六境的存在。
他懶散的打了個哈欠:“沈大哥,咱們何時回去?”
封童揉揉手腕:“明日便是最后的靈胎寶宴,莫非你真要去吃?我反正覺得有點惡心。”
他壓低聲音:“而且我聽到別人說,那千年的靈胎僅有不到百只,最近幾日,光是第六境的修士便不下三十位,還不算其他人,這哪里夠分,恐怕還得爭搶。”
“若是全部搶來吃了,增添個幾萬年壽元倒也好說,只為了一兩只的話,不值當啊。”
很明顯,如此眾多的大修到場,讓他這個妖國大圣都是有些警惕起來。
聞言,沈緣淡然看著下方:“來都來了。”
他頓了頓,笑道:“不吃飽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