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童并沒有繼續和對方犟下去的意思。
在他看來，沈緣是個很聰明的人，只是對于某些事情的觀念有些偏執。
自己只需要稍微提醒一下即可，至于怎么做是對方的事情。
沈緣輕輕揉動著眉心。
有的時候，只有那些出自本能的動作，才更能體現某個人的真實想法。
從他將神識刺入姮娥腦海的那一瞬間，其實就已經表明了一些事情。
即使再欣賞對方，沈緣從內心根本就沒把姮娥……或者說這群神仙當作同類看待。
篡改記憶這種事情，無論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哪怕只是微不足道一部分，都是極其惡心的行為。
把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隨意剝奪其他生靈存在的意義，甚至比殺了對方還要讓人反胃。
恐怕也正是因為如此，姮娥才會有這么激烈的反應。
這是沈緣最厭惡的行為，可他在做起來的時候卻連半點猶豫也無。
他閉眼想了想，如果再來一次，自己還會不會做出同樣的舉動。
許久后，他陷入了沉默。
答案是肯定的，無論再來多少次，他都絕不會放走一個可能暴露自己身份的人，更不可能再把那段記憶改回來。
念及此處，沈緣用力搓了搓臉龐，冷冷道：“真他媽惡心。”
封童不知道對方在罵誰，不過大概也能猜出一點。
看著沈緣這副模樣，他心里突然生出一絲火氣：“你再這樣琢磨下去，離道心崩毀就不遠了，與其在這里自尋煩惱，為何不去和她說明白？”
“分明就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她曾答應過他那義兄幾個愿望，如今要努力去爭得那廣寒宮主之位，完成與義兄之間的約定，這是人家兩個人的事情，根本不需要你摻和進去。”
“在她心里，你是另外一個人，人家要重新認你作哥哥。”
“結果你反手給了人家一巴掌，差點沒給人打死……”
封童越說越來氣，就差沒直接指著沈緣的鼻子罵：“那靈兔都說了，人家壓根沒拿過你一點東西，什么叫要復仇就來，那宮娥真想復仇，趁著你剛剛轉世而來時最虛弱的時候，早把你送去投胎了。”
“你瞧瞧別人是怎么做的，表面先穩住你，背地里細細去查探事實，不肯錯殺了好人。”
“再看看你，一言不合之下，連問都不問就把別人魂魄給抽了。”
沈緣緩緩抬眸，嘴硬道：“你懂個屁，她那是想著這是她義兄的身子，又不是沖我來的。”
封童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勇氣，突然沖了過來：“你懂個屁！就算最開始的時候有這個原因，你覺得她到現在還沒想明白？她之所以想要跟你講清楚，不就是希望你心里別給自己添堵。”
“她以為你真拿她當妹妹……行吧，算你以前裝的好，真把她給騙過去了。”
沈緣懶得理他，眼神冷漠，面無表情的開始調息吐納。
封童扯扯嘴角，冷笑道：“又來了，每次不知道該怎么辦的時候，就拿出這副樣子來嚇人，別人怕你，我可不怕……”
沈緣緩緩握緊五指，斜睨了他一眼。
見狀，封童話音一轉，笑呵呵道：“怕不怕的另說，這事兒沈兄做的真不地道，不過也情有可原，可以理解。”
看對方這副模樣，沈緣無奈笑了笑，他承認自己有點被破防了。
他平靜看著前方，嘆口氣：“就算你說的都對，但是我并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以后再想辦法補償她一下，至于這兄妹之情，還是算了吧。”
沈緣輕聲道：“若是你被抽出魂魄，強行篡改記憶，還能當作沒發生過么？反正我是做不到的。”
封童露出微笑：“我會在宰了他以后，當作什么都沒發生過。”
“不過，你我并不能替她做決定。”
說著，封童小心翼翼的從袖口抽出一枚玉簡，陰陽怪氣道：“愣著作甚，尊貴的上仙在問你話呢。”
玉簡輕輕顫了兩下，傳出一道抽泣的聲音：“那得看……改了多少……”
幾乎在同一瞬間，玉簡被渾厚的法力震碎。
封童愕然抬頭看去，視線中只剩下一枚拳頭，以及沈緣那讓人如墜冰窟的寒冷眼神：
“這頓揍，你挨定了。”
轟然聲中，封童被狠狠摜在了地上，他悶哼一聲，不急反笑：“你當初看著我跪在地上的時候，不也是一臉冷漠的讓我做選擇？我就要看看，你結下了因果以后，若是遇到和我一樣的情況，又該如何選擇！”
“廣寒宮主被罷黷太過奇怪，你那義妹必然是被玩弄于鼓掌之間的棋子，你身為天兵，又要怎么選！”
沈緣揉揉手腕，舉拳便砸了下去：“怎么選跟你沒關系，你現在只需要老老實實吃完這頓打就行了，然后給我滾回去趕你的仙車。”
封童滿意的閉上了眼睛，他知道目的已經達到了。
“居然是真打啊。”
半盞茶功夫后，封童嘆了口氣，掐著法訣，祭出一顆丹藥含在嘴里，又用祥云拖著自己骨骼盡碎的身軀朝石床上飛去：“再讓我躺一晚唄，明早就走。”
姮娥離開的時候，他順手將玉簡扔過去的剎那就已經明白，經歷了今天的事情，沈緣不可能再讓他留在身邊，沒人會喜歡被算計的感覺。
但封童真的很好奇，像對方這樣的人，能不能給出一個讓自己信服的答案。
所以他還是義無反顧的拿出了玉簡。
“隨你。”
沈緣邁步朝洞府外走去，臉色突然一僵，若無其事的反身回來。
下一刻，雪白倩影匆忙走了進來。
她眼眶泛紅，卻固執的盯著沈緣的背影：“你還沒回答我，到底改了多少。”
封童嘿嘿一笑：“能改多少，一共就兩句話而已，連個屁都不算，也就他才當回事兒。”
沈緣沉默片刻，冷冷回頭看去：“還有事？”
封童躺在石床，努力扭頭，給姮娥投去一個鼓勵的眼神：“你還不了解你家這位上仙？都是裝的，心里慌著呢，直接抱上去就完事兒了。”
沈緣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你要是閉不上嘴，我來幫你。”
話音未落，一道嬌軀已經狠狠撞了上來，芳香縈繞間，她纖細的手臂緊緊箍住了沈緣的腰。
俏臉上再沒有任何優雅和端莊，只剩下狼狽到極點的，像是未長大孩子似的哭鬧，鼻涕眼淚全都糊在了銀甲上。
將這一幕收入眼底，封童緩緩將頭扭了回去，臉上涌現出一抹溫暖。
在多年前，那頭老蛟也是如此用力的攬著自己的肩膀，它猖狂的大笑著說：“以后若有麻煩，盡管來找二哥！”
它還說：“七弟要稱那齊天大圣，要做那妖族之帝，我便是他手下猛將，你膽子小，干脆就跟著我做個偏將！”
它最后說：“聽說陛下被押進了三十三重天，我從天河上去瞧瞧，若有機會便帶它逃出來，如若不成，我就干脆裝作與它決裂的樣子，說不定這群神仙信以為真，會放它出來降服我們哩……嘿！你跟著瞎摻和什么，你就老老實實當你的神仙！”
念及此處，封童突然淚如泉涌：“沈緣……你一定要不得好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