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怎么可能!”
勁節先生頓時呆滯在原地,忽而想起先前臘梅的話語,對方說天君正在救治小乞兒,騰不出手來。
他本以為這是天君隨便找的借口,結果小乞兒真的死了?
念及此處,這顆老松樹頓時捶胸頓足:“造孽啊!定然是我們將其擄來,嚇壞了這孩子。”
跪在地上求饒的其余幾顆樹精也是陷入沉默,看了眼前方的天君,他們臉上涌現出凄涼和羞愧。
現在人都死了,還談什么悔改。
杏仙帶著丹桂正在用法力蘊養著布袋中的嬰兒,偷偷瞄了一眼內屋,怯怯的不敢說話。
只有沈緣的臉色依舊平靜,仿佛根本沒聽到臘梅的話。
他繼續用真火煎烤著鹿妖的魂魄,法力源源不絕的涌現,似乎根本不擔心力竭。
“天兵爺爺,饒了我……”
鹿妖魂魄已經只剩下一半大小,聲音也愈發萎靡,眼中更是只剩下驚恐。
沈緣靜靜注視著它:“說出來,賞你個痛快。”
“我……我……”
鹿妖還想狡辯,身上的真火卻倏然洶涌了數倍。
它痛苦的在空中翻滾,哭嚎著道:“我說,我說!”
這妖物現在已經不求活命,甚至都不再去想投胎轉世的事情,只求一個利落的死法。
它張開嘴:“那靈胎寶宴的主人,每逢佳節時分,便會邀請各路仙神妖王前去祭賽國附近的……”
正巧說到關鍵時刻,鹿妖渾身如遭雷擊的一顫,神智盡失,化作了一道癡呆的鬼魂。
見狀,沈緣眼神冰涼,緩緩攥緊了腰間的刀柄。
他現在相信,這妖物確實參加過所謂的宴席,也肯定吃過它口中所說的靈胎。
那宴席的主人居然能在妖物魂魄上留下印記,在有暴露風險的時候用來滅口,還真是經驗老道。
再細想一下,如果這印記干脆就是借靈胎留下的,那正好可以解釋對方為何要大宴四方。
連一個第四境的行者妖物都被裹挾其中,這潭渾水早就深不可測。
光是想一想就感覺很麻煩。
沈緣抬眸朝遠處看去,就像在和某人對視,他嘴角掀起一抹殘忍:“可惜我雖然有些懶惰,但也有不怕麻煩的時候。”
按照鹿妖透露出的消息。
每年不知有多少節氣,次次都要要供給諸路仙神妖王食用,可想而知需要多少嬰兒,這種事情是絕對瞞不住的。
不就是個祭賽國,一寸一寸找過去就行了。
想到這里,沈緣隨手施展吞魂煉神,將鹿妖魂魄吞吃干凈。
見狀,幾顆老樹頓時背心發涼,齊齊看向勁節先生,心道這老匹夫口中居然也有實話,這天庭兵將對付起妖邪來,竟是比那妖邪本身還要狠厲!
“……”勁節先生埋下腦袋,決定下輩子要改改自己這個胡吹大氣的習慣。
這一語成讖,等下不知道還要遭多少罪。
讓他們沒想到的是,收拾完鹿妖之后,沈緣徑直朝屋內走去,并沒有發作的意思。
“這算是……饒過我們了?”
“還敢提,快閉嘴吧。”杏仙沒好氣的撿起一枚石子兒砸在拂云叟的腦袋上。
“嘿!你以后還想不想聽老夫作詩了。”拂云叟瞪她一眼。
杏仙收回手,看了眼竹子精的老臉,又悄悄瞟向青年的背影,鄙夷道:“寫那些酸詩有什么用,能殺得了妖怪嗎!”
聞言,幾顆老樹難以置信的盯著她,突然有些說不出話來。
陳設簡樸的屋內。
臘梅將小乞兒的身子平放在床上,回頭看向青年:“遵天君的吩咐,我一直在看著他,起先睡得很沉,然后突然就沒了氣息。”
“如果說非要挑出什么分別,大概就是那個時候,天君正好斬殺了妖物。”
沈緣緩步來到床前,略微垂眸,朝著那道瘦小的身影看去。
小乞兒雙眼緊閉,嘴角含笑,滿臉的安詳靜謐。
手指舒張,上舉于胸前,手掌向外。
這是結了個無畏印,有著普度眾生之意。
臘梅腳步輕輕的退出門外,和一眾樹精安靜的觀望。
沈緣眼中掠過些許無奈。
他能阻止妖害人,卻阻止不了某人自己殺自己。
先前看到小乞兒雙掌合十的時候,沈緣就已經隱隱有了猜測。
在書院外面,他用望氣術去看氣運金光,仿佛聽到了一陣嘒嘒鳴叫,只是當時被金光震懾,一時之間沒有分辨出來。
犀神角洞穿妖物心臟的瞬間,那聲音再次響起。
沈緣這回聽出來了,那是一道蟬鳴。
氣運光華之下隱藏的身影,乃是一只金蟬。
這小乞兒今夜到荊棘嶺,就是冥冥之中注定來赴死的,要以他的性命,替幾顆樹精解去一次災禍。
至于其中原由,大概是因為預測到了多年后會虧欠他們一次,于是提前過來彌補。
沈緣顯露真身,代表著這一劫被他接手,所以小乞兒才會陷入癡傻困惑,妖物身隕,這一劫被徹底消解,小乞兒也沒有了繼續存在的理由。
“有點可惜了。”
沈緣略感有些頭疼。
他對金蟬沒什么想法,只是覺得這孩子無辜,又極其聰慧喜人,估計在斷氣之前都沒搞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
但仔細想想,殺人者和被殺者其實又是同一個人,這才是他頭疼的原因。
“所以你就不能挑個別的時候過來還債嗎?非得碰瓷我。”
沈緣翻了個白眼,把小乞兒僵硬的手臂給按了下去,再看過去,果然順眼了很多。
小小年紀,普度個屁的眾生。
就在這時,沈緣突然看見對方的手背上居然趴著一個東西。
通體璀璨似金,宛如一只栩栩如生的蟬,但內部又是空蕩的。
金蟬脫殼,留下一枚蟬蛻。
沈緣遲疑了片刻,伸手將蟬蛻拿起來,幾乎在瞬息間,他便從手中之物上感覺到了一絲古怪。
其間蘊含著聰慧,機靈,狡黠,仿佛就是小乞兒性格的寫照。
沈緣聽說過斬去心中惡念的,甚至也聽說過斬去心中善念的,就是唯獨沒見過有人借這種方式,要斬去自己的聰慧。
下輩子想要轉世成一個笨比?沒道理啊!
就在這時,一道魂魄從珠串中鉆了出來。
小家伙急切的攥住沈緣的鬢發,伸手指了指蟬蛻,又指了指她的小嘴,奶聲奶氣叫個不停:“吖吖吖!”
“你想吃?”
沈緣拿著蟬蛻疑惑看去。
他是肯定不會碰這些沾了大因果的東西,這小家伙倒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什么玩意兒都想嘗嘗滋味。
不過幼鬼明顯死前受過驚嚇,導致活了百年還是這副神智未開的稚嫩模樣。
這蟬蛻倒是個極好的開智之物。
東西肯定是好東西,就是挺麻煩的。
念及此處,他輕聲道:“你可想清楚了,小心以后被抓到靈山去當尼姑,我肯定不會管你,你爹想管也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