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緣自認配不上這等狠人,邁步越過杏仙就想離開。
杏兒卻沒有絲毫在意,只是不緊不慢的跟在他身后,滿眼都在發光。
“你到底想做什么?”沈緣蹙眉轉身。
“郎君別誤會,杏兒只是想請您留下個雅號。”小姑娘趕忙擺擺手。
沈緣剛想拒絕,卻突然想起什么。
如果說這幾個精怪的死因只是強擄唐三藏,那要是換個人會怎么樣?
師徒四人里面,誰被擄走會不發怒,甚至會感到驚喜……
念及此處,沈緣漠然轉身:“雅號不敢當,叫我天蓬即可,姑娘請回吧。”
他也只能做到這樣了,如果杏仙真有這個意思,自然會到處去打聽天蓬是誰,那頭豬妖可是隨時都把這個名頭掛在嘴邊上,并不難得知。
如果幾個樹精還是死了,說明這事兒是早有預謀的,沈緣也幫不上太多。
被杏仙這一耽擱,院子里的幼童們也到了放課的時候,紛紛拿著面餅子,興高采烈的朝著四周散去。
“不要打鬧,小心跌倒了!說你呢,二牛!”
幾個老人笑著目送幼童離去,直到視線里再無其他人的身影,其中的瘦高者,被喚作拂云叟的竹子精踱步來到院墻下,伸手拿出幾個餅子:“快下來吧。”
小乞兒一躍而下,拿著餅子就啃,邊啃邊對著幾人道:“謝謝拂云爺爺,孤直爺爺,勁節爺爺,凌云爺爺。”
看見他乖巧的模樣,老人們眼中掠過一絲心疼,站在原地沉默了許久。
最終還是竹子精強顏歡笑道:“天氣涼了,不然你跟著我們去庵里住吧。”
小乞兒抬頭好奇道:“什么庵,又在哪里?”
竹子精遲疑片刻:“木仙庵,在山嶺里。”
小乞兒臉上的笑容微滯。
他像是反應過來什么,吃餅的動作也慢了下來。
見狀,除了竹子精外的其余幾位老人,滿臉羞愧的轉過身去,壓根不敢去看那孩子的眼睛。
小乞兒看了看幾人的神色,又看了看手中的餅,面露復雜。
片刻后,他拼命的把面餅往嘴里塞去,三下五除二的將四個餅子吃了個干凈。
吃完后,小乞兒換了一副表情,滿意的拍拍肚皮:“走吧!”
那只被喚作勁節先生的松樹精回過頭來,用力嘆了口氣:“你再考慮考慮……”
小乞兒答非所問道:“幾位爺爺都是好人。”
聞言,幾位老人齊齊掩面,化作清風消失在了原地。
“你才是個好人,來世會有好報。”
竹子精苦笑一聲,伸手一卷,拎著那小乞兒也朝著荊棘嶺飛去。
它們卻是沒注意到,在不遠處,那高大書生的臉色已經發生了些許變化。
沈緣悄然握緊了手中的古樸書卷。
他雖看不真切,但聽力卻遠勝常人,輕易的將幾人的談話收入耳中。
小乞兒看似是自愿跟著它們走的,幾個老人也像是有難言之隱,但沈緣卻不這么認為。
精怪捉人無非就是吃掉或者祭祀,小乞兒覺得受人恩惠,甘愿用性命償還,但卻沒想過,只要這幾個樹精開了這個先例,死掉的凡人就絕不止他一個。
道理很簡單,它們總不可能是單純的想要嘗嘗人的滋味兒。
淺嘗即止?
別開玩笑了。
就在沈緣沉思之時,杏兒也在發呆。
倒不是因為那個小乞兒,她的心思壓根就不在書院上,只是被幾個老人的舉動提點,她好像發現了一個更簡單的法子。
凡人需要銀子,她就去努力賺銀子,才能讓對方專心寫詩。
但如果把凡人帶回荊棘嶺,好像就不需要銀子了……
兩人就可以毫無煩惱的談天說地,吟詩作對,在那深山野嶺之中,壓根不會有旁人打擾,也不會被俗事纏心,豈不是人間仙境。
“妙啊!”
杏兒興奮的拍拍手,趁著沈緣還在原地的時候,她伸手祭出一道法力席卷而去。
“……”
沈緣回頭瞥了她一眼,并沒有抵抗,而是干脆的隨著那道法力朝天上飛去。
斬草要除根,殺妖先尋窩。
從杏兒祭出這道法力開始,她就已經完全抹除掉了沈緣心中的最后一點善意。
這完全是把凡人當作寵物的行徑,壓根不考慮對方愿不愿意。
在她的角度來看似乎沒錯,畢竟擁有強悍的法力,只是擄走凡人,卻沒有要對方的性命就已經很仁慈了。
但站在沈緣的立場來看,他沒有因為萬妖殿的獎勵,而直接斬殺這幾頭樹妖,就已經是將其放在了相對平等的位置上。
這是對方主動放棄掉了平等的權利。
至此,事情又變成了最簡單比誰拳頭大罷了。
只有在飛劍的射程之內,才有所謂的真理。
荊棘嶺上翠蓋蔥郁。
夜色中,杏仙用法力托著沈緣來到一處喚作木仙庵的地方。
只見院門處立著一尊赤身鬼使,它滿臉慎重的望著遠處,壓根沒有理會兩人。
院里則是先前的四個老人。
只見它們埋頭嘆氣,中間則是被綁的嚴嚴實實的小乞兒。
那乞兒看見沈緣,不由驚呼道:“大哥哥,你怎么也來了?”
四老齊齊抬頭看來,略有些不滿:“杏仙又胡鬧了。”
杏兒懶得搭理它們,牽著沈緣去石桌旁坐下:“郎君別怕,此處并非妖窟,它們也都是好人。”
沈緣面無表情的看著她,淡淡道:“我想回嶺谷縣。”
哪怕是善人也有一念之差的時候,如果這小姑娘愿意松口,他可以留對方一條性命。
杏兒明顯不愿意,吞吞吐吐道:“嶺谷縣有什么好的……這里有靈茶靈果……有青山翠竹……還有漂亮的杏花相伴……”
小乞兒掙扎從地上站起來,嚴肅道:“我吃了你們的餅,跟著你們識字,理應報恩,可這位大哥哥又未曾受過你們恩惠,這樣做是不對的!”
“你懂什么!”杏仙白了他一眼。
讓她沒想到的是,一直沉默寡言的松樹精突然站起來:“杏仙,送這個書生回去。”
說完,他又看向小乞兒,滿眼歉意道:“還有他,也一并送回去。”
“稚童尚且明理,我等又怎能茍且偷生。”
十八公,又名勁節先生。
作為一顆孤松,終究是有那么點傲骨。
見狀,沈緣眼里的淡漠稍微褪去幾分,悄然收回了掌中的犀神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