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靜謐的夜幕下。
沈緣手持古樸書卷,順著一條小街朝先前看見的地方而去。
通過望氣術可得知,包括杏兒本身在內的那幾道氣息,都是清濁不分的靈氣,算不上妖,只能稱一聲精怪。
但像這般山野精怪,冒然和凡人混居于縣城之中,反而會滯慢修行進展。
再加上杏兒古怪的表現,沈緣心中也是生出些好奇,莫非這真是一群白素貞?
無論是什么,且去一看便知。
沈緣和太多妖怪打過交道,但凡對方是吃過人的,就絕對逃不過他這雙眼睛。
若是那樣,就只能請這幾位白娘子吃一記大威天龍了。
“嗯?”
很快,沈緣便在一處破舊木門前站定。
沒有看到想象中的保安堂藥鋪,身前的是一處平平無奇的小院子,木門半掩著,可以聽到里面傳來連綿不絕的誦讀聲。
“宋延年,鄭子方。衛益壽,史步昌。”
“周千秋,趙孺聊。爰展世,高辟兵。”
沈緣站在門口聽著,心中有所明悟。
這是兒童識字啟蒙之用的急就篇,問世不過數年而已,能從漢國傳到這偏僻之地,就已經說明了教書先生絕非凡人。
一群精怪,大晚上的居然在教凡人稚童識字?
沈緣略微推門,只見屋內燈火通明,有四個打扮奇怪的老人立于上方,下面則是三四十個年紀很小的孩子。
令人稱奇的是,這群衣裳簡陋的孩子,居然個個都持有筆墨竹簡。
若不是知道自己在嶺谷縣,沈緣還以為不小心走到了富貴繁華的長安城。
再看那四個老人,皆用綠枝圍了個箍戴在頭上,似乎是想用那綠葉來遮掩青色的鬢角。
他們臉上笑容和藹,唯有等哪個孩子出神發呆的時候,老人才會板起臉,拿出一條竹棍朝著對方腦袋敲過去。
“……”
沈緣駐足觀望了許久才收回視線,抬眸看向院墻上方。
那里有個邋遢的小乞兒趴著,對方全神貫注的盯著屋內,壓根沒注意到墻下多了一人。
直到一陣風將其卷了下來,小乞兒才驚慌的掙扎了兩下:“誰!”
沈緣也不嫌臟,順手將其攬過來,問道:“為什么不進去聽,莫非是交不起束脩?”
小乞兒也是機靈無比,一眼就看出這書生沒有惡意,拍拍胸口按捺住驚慌,大大方方道:“勁節先生才不收束脩哩,他每晚都會來書院講課,只要是過來聽講的,他們還會發三個面餅子,可香了!”
“那你怎么不去?”沈緣笑了笑。
沒想到小乞兒竟是一臉肅穆道:“我又臟又臭,恐污了書院,在外面也一樣能學。”
說完,他又狡黠一笑:“再說,呆在外面還能多拿一個餅子。”
“有點意思。”
沈緣倒是很少見過這么聰慧的孩子,有這般心性,這輩子怎么也不可能只是個乞丐。
念及此處,他下意識施展望氣術看去。
然而僅僅只是一瞬間,沈緣的視線便被刺眼的金光所占據。
他暗叫不妙,想要收回望氣術,卻已經有些遲了。
金光宛如絲綢緞子般被一層層撥開,顯露出其中小巧的身影,大約只有指甲蓋那么大。
通體璀璨,看不清具體模樣,只能在它身軀起伏的時候,聽見洪亮的“嘒嘒”聲。
“……”
沈緣只感覺雙目刺痛無比,干脆的閉上了眼睛。
再睜開時,視線已經變成了模糊的狀態,就連身前的小乞兒都看不清楚。
這是被望氣術反噬的后果,至少需要好幾個時辰才能恢復正常。
沈緣無奈的笑了笑,松開了這個小乞兒。
他的望氣術連混世妖王都能看,卻在一個凡人稚童身上栽了跟斗,瞧這氣運滔天的模樣,哪怕說這小乞兒以后能當漢王都不稀奇。
“大哥哥,你怎么了?”小乞兒疑惑的問道。
“沒什么,被風沙迷了眼睛。”沈緣搖搖頭,并沒有出言結下一個善緣的意思,大氣運總是伴隨著大危機,輕易還是不要去沾的好。
聞言,小乞兒又看了看他手里的古樸書卷,好奇道:“大哥哥也是讀書人?”
“讀過。”沈緣點點頭。
小乞兒滿臉期待道:“那你能不能教我吟兩句詩,明天我要讓寺廟里那群禿驢知道,乞兒也是能作詩的!你不知道,他們可討厭了,非說我與佛有緣,想要拉我去當禿驢,我不想去,他們就笑我那么笨也想學人念書……”
聽著對方的碎碎念,沈緣想了想,也不知道該怎么向小乞兒解釋什么叫土木專業,學校里沒教過寫詩。
不過恰巧他也不喜歡禿驢,沉默片刻,干脆的指著月亮,向李杜二位先生借了幾句佳作。
小乞兒將那幾句詩記在心中,像個小狐貍似的竊笑起來:“這樣論起來,大哥哥也算是我的半個先生了!”
“……”
沈緣略微一怔,沒好氣的彈了他腦門一下:“少在這兒亂攀關系。”
沒有再過多停留。
在小乞丐的笑聲中,沈緣轉身準備離開此地。
從聽到勁節先生這個稱呼的時候,那幾個老人包括杏兒的身份就已經不言而喻。
它們就是荊棘嶺木仙庵的幾個樹精,后來被那豬妖幾耙子全給打死了,算進八十一難,只是西行路上微不足道的一筆而已。
一輩子也沒做過什么壞事,就是運氣差了點,再加攤上了杏仙這個大花癡。
她看唐僧模樣英俊,又會寫詩,非要留對方結親,還是當著猴豬的面動手,不被打死都奇怪了。
如此一來,也正好可以解釋杏兒的所作所為。
花癡嘛……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的。
只不過這幾個精怪倒是比沈緣想象中的還要好一些,杏兒賺錢不靠法力,而是去給人做活計,孤直公幾個還在教凡人識字,甚至給他們配齊了筆墨和糧食。
如此死了,倒有些可惜。
要是能有個法子提點他們一下……
沈緣沉思著,卻突然撞上了一道嬌軀,他退后兩步,抬眸用模糊的視線看去,努力辨認出一道嬌小的身影。
杏兒滿臉羞澀的立在原地,雙手用力攥緊袖口,許久才用蚊吶般的聲音道:“我都聽見了……郎君胸懷大才……”
此刻,她臉上哪里還有剛才的失望和悲傷,早就把趙存新不知忘到了哪里去。
“……”
聽出那聲音中的嬌羞,沈緣下意識翻了個白眼。
不愧是敢強擄唐三藏的狠人,這見一個愛一個的性子,還真是讓人有些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