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
  一陣清涼的風順著窗戶灌了進來,殿中彌漫著淡淡的梔子花香。
  太平的目光逐漸朦朧起來,她抓著白綾,把頭慢慢鉆進去,毫不猶豫地把雙腳用力一蹬。
  “砰!”
  錦墩一聲倒下,豐腴的身子便搖搖晃晃地懸在了空中。
  “殿下?”
  寢殿外侍立的宮娥聽到聲響,小聲地詢問了一句。
  周遭異常安靜。
  宮娥格外敏感,她是陛下安插進來的眼線,時刻盯緊殿下的一舉一動。
  “殿下,需要婢子做些什么?”
  容貌姣好的宮娥叩了叩門,恭敬地問。
  還是沒有聲音。
  宮娥有些擔心,便輕輕推開門。
  一瞬間,她如遭雷擊,身體僵硬如鐵。
  “殿下!!”
  宮娥發瘋似得跑到懸梁下,抱住殿下臀部,將其放了下來。
  “咳咳……”太平不停咳嗽,白皙的脖頸已是通紅一片,她坐在地毯上瘋狂掙扎,“你滾開!”
  “來人,快來人!”
  宮娥死死捆住太平,扯開喉嚨大喊。
  殿下要是死了,她這個奴婢絕對死無葬身之地,連帶九族都要悉數誅滅。
  所以無論用什么方法,都要阻止。
  須臾,幾個內侍聞聲趕至,見到白綾便嚇得肝膽欲裂。
  宮娥看向他們,悄悄使了一個眼色。
  幾人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神情倉惶地跑出去。
  “求你了,本宮要自縊。”太平面露哀求之色。
  宮娥不為所動,冒著大不敬之罪,將帝國公主控制住。
  “賤婢!”太平抽出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雷霆震怒道:
  “再不滾開,本宮一定杖斃你!”
  宮娥垮著臉,悶聲道:
  “殿下,你就算殺了婢子,婢子也不敢放開手。”
  太平盯了她幾秒,唇角綻放一抹笑顏,嘻嘻笑道:
  “上吊好玩,我還要上吊,我還要上吊。”
  宮娥神色黯然,看到殿下這幅模樣,任誰心里都不會好受。
  那可是雍容華貴的帝國公主,天下女子羨艷的對象,無數女人在夢中都幻想著能替代殿下。
  如今卻是一個懸梁自盡的瘋子。
  一刻鐘后。
  腳步聲急促嘈雜,宮廷內侍簇擁著陛下快步了進來。
  武則天鬢發散亂,額頭沁出汗水,一進寢殿,就直直盯著懸梁上被風吹動的白綾。
  這一剎那,不啻于被天雷擊中,有種瀕臨崩潰的絕望感。
  她就這樣靜靜地站著。
  氣氛猶如陰森的墓窖,隨行內侍宮娥大氣都不敢喘。
  過了很久,武則天斂去悲痛的情緒,啞聲問:
  “她為什么想不開?”
  宮娥戰戰兢兢,如實回答:
  “啟稟陛下,奴婢不知,奴婢要是再晚一會……”
  她后面的話語不敢付諸于口,但殿內眾人都很清楚。
  每個人表情都是驚悚震怖,似乎很難接受眼前這一幕。
  “你們出去。”
  武則天揮手屏退左右。
  當大殿只剩母女二人,武則天終于克制不了自己,紅著眼哽咽道:
  “令月,你一死了之,留著朕獨自咀嚼無邊的落寞與哀傷。”
  “你是朕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啊,你為何不想想朕?”
  說到最后,聲音已經帶著一絲哭腔。
  神州大地最有權勢的女人,此刻說不出的哀婉凄涼。
  她是帝王,也是母親。
  差點跟最受寵愛的孩子陰陽兩隔,她如何能不悲痛?
  “懷胎”兩個字眼,仿佛擂鼓在太平耳邊敲擊,提醒她要時刻保持清明。
  她面無表情,木訥的說:
  “我好累,我不想活了。”
  武則天仰起頭,深呼吸一口氣,自嘲一笑:
  “李令月,你還在耿耿于懷,你還在仇恨朕?”
  說完一雙凌厲的鳳目凜凜地盯著她。
  太平置若罔聞,裝作一副茫然模樣。
  這個孩子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始終難以置信。
  但胸脯脹痛,嘔吐,桃花癸水沒來等癥狀,清晰明白告訴她。
  懷孕了!
  第一次,她用了宮廷措施。
  第二次,幾乎所有的腌臜物都在臉上,竟然還真的懷上了?
  她的父親是李唐皇帝。
  她眼前的母親是大周女帝。
  她的男人,在不久的將來,極有可能主宰天下。
  她未出世的孩子,或許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
  她李令月,才是受到天道眷顧的女人。
  所以她必須冷靜,一步都不能出差錯。
  有了孩子,她幾乎立于不敗之地。
  “跟朕說話!”
  見其沉默,武則天冷著臉咆哮一聲。
  太平蜷縮著身子,嘟著紅唇道:
  “我不要待在神都,所有人都笑我是瘋子,我要去封地。”
  武則天瞇著眼,寒聲道:
  “李令月,你在拿性命要挾朕?”
  “這就是你的目的,堂堂公主跑去封地,棲棲遑遑如喪家之犬!”
  “你的企盼就是一種奢望,一種既可笑又可憐的幻想!”
  她心中不知何等憤怒,聲音越來越凄厲,像是能撕破一切。
  太平唯唯諾諾,“醫師說我需要散心,調養身子,也許才能好轉。”
  武則天目中怒火幾乎要燒出眼眶,她噬人一般的兇狠目光落在太平的臉上:
  “你再說一句,朕將你廢黜流放,朕讓你死在荒郊野嶺!”
  “好耶”太平拍了拍手,“反正只要不待在神都,我都開心呢。”
  武則天神色盛滿了怒意和憎恨,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
  她真的能忍心賜死這個女兒?
  當聽到太平自盡,那一刻陷入絕望的感受,無法欺騙。
  “呵……”武則天轉過身去,情緒歸于平靜,冷笑一聲:
  “朕跟你相看兩相厭,趁早滾遠點也好。”
  “不過有個前提條件,你封地蒲州的賦稅賬目,以后蒲州的戶稅田租,地稅鹽利,全數上繳朝廷。”
  “蒲州就別想了,神都外的邙山有座避暑宮殿,你就給朕死到那里去,躲在里面裝瘋裝癲,有本事裝一輩子。”
  “還有,朕會安插耳目,對你實行全天候的監控。”
  “一旦你有離開宮殿的跡象,那就別怪朕無情!”
  而后轉身,居高臨下俯視著太平,冷冷道:
  “最后一次,以后想自盡,朕賜予你白綾。”
  說完憤怒離去。
  太平還是一副木訥模樣,她很好隱藏著情緒,直到注視著母皇的背影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