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府。
  韋麗站在院里里,臉龐帶著一絲感傷,而杏眸里,卻是布滿了黯然之色。
  “女兒,你在怪爹?”韋溫善慢慢踱步,聲音有些沙啞。
  韋麗不說話,只是抿著嘴巴,一副很委屈的模樣。
  她心里當然埋怨。
  原本是蕭錦的正妻,就因為聽爹的話——和離。
  而現在蕭錦借著弘農楊氏的光,名震神都。
  韋溫善嘆了一口氣,放緩了聲音:“相信爹,張巨蟒不會輕易善罷甘休的。”
  “神都城都知道,他逃了,逃出神都城!”韋麗聲音有些尖銳。
  當天傍晚,張巨蟒就帶著一隊人馬出城。
  在所有人看來,他這是自暴自棄,無顏在神都城立足!
  這個勢焰熏天,囂張霸道的惡獠,就這樣狼狽逃竄,亦如那天被左威衛追殺一般。
  韋溫善看著憤憤不平的女兒,沉聲道:“為父堅信,讓你和離的決定沒有做錯。”
  正所謂子不言父過,韋麗就算有千般苦楚也不敢當面頂嘴。
  “滿朝權貴都在歡呼慶祝,他們都輕視了張巨蟒。”
  “為父雖然不曾接觸此人,但縱觀此人的事跡,他的狠辣無情刻在骨子里,從不會吃虧,更何況是這種大虧,拭目以待吧。”
  韋溫善目光深邃,顯得有些睿智。
  見父親說得慎重,韋麗漸漸有些信了,臉上的哀怨消失了一點。
  洛陽城外的邙山。
  滿山斑駁陸離,谷風松濤。
  一座破舊的寺廟,寺廟里站著四個身著八卦道袍的道士,和一個冷峻的挺拔男子。
  張易之一襲白袍,神情那種孤高自傲的冷峭,讓每個道士都惶惶不安。
  一個面色紅潤,神態飄逸的道士自我介紹:“張司長,貧道卜算子,擅長算卦。”
  說著變戲法似的拿出龜殼和銅錢。
  張易之目光掃視他們,淡聲道:“找你們來很簡單,你們都會煉丹吧?”
  “會!”四人齊聲應道。
  他們心里有些疑惑,難道張司長年紀輕輕就妄求長生之道?
  張易之略默,詢問道:“都知道兩本煉丹著作,魏伯陽的《周易參同契》、葛洪的《抱樸子內篇》,那什么是煉丹的重要原料?”
  “硫磺硝石!”卜算子不假思索,神情有些不屑。
  對于煉丹師而言,這是基礎常識。
  不過張司長竟然知道《周易參同契》,看來頗有研究啊。
  張易之輕輕頷首,繼續問道:“硫磺硝石跟木炭混合在一起,會發生什么?”
  “炸爐!”一個身著八卦道袍的矮胖道士急聲開口。
  他仍心有余悸地說道:“幾年前,貧道無意嘗試了一下,誰料丹爐直接爆炸,險些將貧道炸死。”
  張易之淡定自若道:“不錯,我就是讓你們做這東西。”
  什么?
  四個道士面面相覷,眼神中皆是駭然畏懼之色。
  不等他們開口拒絕,張易之踱著碎步,指著外面的幾十個護衛,寒聲道:
  “順從,事后每人一百兩黃金。”
  “不順從,為防你們泄密,我只能選擇滅口。”
  卜算子額頭滲出一絲冷汗,強制鎮定道:“張司長,這不是讓貧道送死么。”
  其余三人都是脊骨發寒,頭發都有些發麻。
  他們都知道炸爐有多恐怖,一個不慎,恐怕會把煉丹師給炸死。
  更何況對方如此鄭重,又是秘密研制,爆炸效果肯定強數倍,意味著風險也更大。
  張易之表情逐漸消失,冷冰冰道:“古人追求朝聞道夕死可矣,只要研制成功,便是國之重器,你們竟然害怕死亡?”
  誰不怕死啊?
  卜算子暗地里腹誹一聲,嘴上卻哀怨道:
  “不是貧道怕死,而怕死得沒有價值,倘若咱們四個一命嗚呼,可那物沒研制出來怎么辦?”
  張易之斜視著他,順勢接話:“放心,我有配方,能將危險系度降到最低。”
  “什么配方?”一個道士略有好奇。
  張易之沒有說話,漠聲道:“煉不煉,不煉就死。”
  “煉!”
  卜算子咬牙大喝。
  沒辦法,已經站在懸崖邊上,一旦拒絕,張巨蟒必然將他們推下去。
  煉制的話,還有一線生機。
  其余三個道士顯然也想通了,不情不愿的點頭。
  張易之滿意頷首,臉上露出些許笑容,“仔細記好。”
  四人表情嚴肅。
  張易之聲音清晰,鄭重叮囑:“硝石百中取七十五,硫磺百中取十,木炭百中取十五,牢記好這個比例。”
  說完又補充道:“均勻拌和煉制,可以摻雜清油麻茹。”
  四個道士默念幾遍,滿臉悲壯,仿佛即將赴死的義士。
  張易之見狀笑了笑:“材料都在寺廟內室,你們這就開始吧。”
  丟下這句話,負手離去。
  兩排刺桐樹葉落了一地,踩在上面,松軟而瑟瑟,幾名護衛來回巡邏。
  張易之雙手從內攏著狐皮大氅,望著山中縹緲的霧氣。
  “公子,已經五天了。”裴旻低聲提醒。
  這幾天他們都是睡搭建的簡易帳篷,山中潮濕陰冷,不適合長期待著。
  張易之閉著眼,掩飾眸子里的憂慮之色。
  難道簡單的黑火藥都煉不出么?
  可就在此時。
  “轟!”
  轟隆一聲巨響,宛若山巒崩塌!
  裴旻滿臉駭然,連忙護在張易之身旁。
  “呼!”
  張易之睜開眼,感受空中彌漫的硝煙氣味,他緩緩吐出一口氣。
  寺廟內室,地上躺著四個赤身道士,道袍早就破碎,一個個面色漆黑如炭,滿身的泥污和血跡。
  “痛!痛!痛!痛死貧道了,貧道再也不煉了。”
  卜算子哀嚎不止。
  護衛趕來搶救,給道士們涂上療傷藥,包扎傷口。
  那個矮胖道士抱著張易之大腿,痛哭道:
  “嚇死人,轟得一聲火光四射,幸好貧道早有準備,否則就死翹翹了。”
  “張司長。”另一個道士嘴巴打哆嗦,顫聲道:“您可不能虧待貧道啊!”
  “諸位道長且放心。”
  張易之笑著安撫:“每人一百兩黃金,我不會食言的。”
  這些道士傷勢不致命,只是受了巨大的刺激,明顯是被這火藥大爆炸給驚嚇到了,失魂落魄。
  “張司長,東西煉好了,可以拿錢走人吧?”卜算子神色帶著哀求。
  張易之略默,沉聲道:“繼續煉,煉多一點。”
  矮胖道士涕泗橫流:“貧道不干了!”
  張易之語氣誠懇道:“再煉一天,請諸位幫我。”
  卜算子跟矮胖道士交換一個眼神后,卜算子拿捏道:“煉也不是不可以,除非……”
  “除非什么?”
  “得加錢。”卜算子弱弱的說道。
  其實有了第一次經驗,他們知道如何在制作過程中規避風險。
  “行。”張易之答應下來。
  頓了頓,他表情變得很嚴肅:
  “諸位,以后在我府邸做客卿,吃穿不愁,余生安心求道。”
  “貧道懂規矩。”卜算子忙不迭應承下來。
  其余三個道士自無不可。
  他們明白張司長的心思,不許泄露此物,要嚴格保密。
  這可是驚天動地的神物!
  一輛馬車駛入張府。
  公子終于回來了!
  客廳里,臧氏眼眶泛紅,拉著張易之,“易兒,別嚇唬娘好不好。”
  小麥芽抱著張易之大腿不撒手,委屈巴巴:“壞大鍋,你心情不好離家出走,偏偏不帶我。”
  “兄長,咱們好比熱鍋上的螞蟻,心急如焚啊!”張昌宗帶著訓斥的口吻。
  張易之略顯無奈,笑著道:“我只是有點事。”
  臧氏跟張昌宗對視一眼,默然不語。
  他這是難以承受打擊啊!
  內廳里,一襲紫貂襖裙的臧桂馥疾步走出,低眉垂睫,臉上沾著濕濕的淚痕。
  她蹙著黛眉,就這樣看著張易之,聲音有些哽咽,“易兒,就是姨娘求你了好不好,姨娘不希望你受到傷害。”
  張易之沉默了片刻,問道:“你們都覺得我不對勁?”
  “嗯!”小麥芽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張易之沒有否定,平靜道:“明天就好了。”
  說完轉身回臥室休息。
  用完午膳,張易之乘坐馬車來到天津橋附近。
  轉了幾個巷道街角,馬車停在一座茶樓下。
  這茶樓毗鄰洛河,裝修精致細膩,周圍都沒有建筑物,很少有百姓路過。
  就它了!
  “請掌柜過來。”張易之吩咐管家張吉祥。
  不多時。
  一個高鼻梁的波斯人快步走來,操著拗口的洛陽腔,恭聲道:“貴人有何吩咐。”
  張易之面無表情:“茶樓我買下了。”
  什么?
  波斯人微愕,旋即上下打量著他,似乎在估算對方的財力。
  “別看了,我是張易之。”
  “張……張司長……”波斯人有些站不穩,目光滿是懼意。
  “多少錢。”
  波斯人清了清嗓子,顫聲道:“品茶館地段幽靜,頗受神都富商喜愛……”
  “別啰嗦了,直接開價。”張易之不耐煩,截住他的話。
  波斯人略斟酌,說出自己的價格底線:
  “一千貫。”
  如果是平常人,他絕對開價兩千貫。
  對方可是肆意屠戮外夷的張巨蟒,雖然近日落魄,但也不是他們這些外夷可以開罪的。
  張易之直視著他,淡聲道:“一千八百貫,遣散所有伙計舞姬,拿兩百貫補償他們的生計。”
  “愿意,愿意!”波斯掌柜忙不迭開口,生怕張易之后悔。
  張易之嗯了一聲,朝張吉祥說道:“帶他去府上取錢。”
  “哦,對了。”張易之提醒道:“茶樓現在就清場。”
  波斯掌柜雖然覺得對方行事詭異,但金主爸爸有令,自然要屁顛顛照做。
  也就半刻鐘左右,茶樓的客人不情愿離開,唯有一人。
  他一身嶄新的道袍,身后跟著幾個臃腫肥胖的尼姑。
  “放肆,貧道喝茶修行,你膽敢驅客!”道士昂著頭,拿眼瞪著波斯掌柜。
  波斯掌柜指了指招牌,賠笑道:“茶樓易主,是新掌柜命令的。”
  “他在哪里?”陳長卿不屑道。
  “就在外面。”
  波斯掌柜眼珠子鼓了鼓,這個愣頭青還敢觸張巨蟒霉頭。
  道士揮了揮袍袖,邁步朝外面走去,他負手在后,歪著嘴唇,洪聲道:
  “貧道乃天慈庵的贅婿,閣下是何人?”
  馬車里的張易之一愣,這不是陳長卿的聲音么?
  “讓他過來。”
  裴旻從車廂里探出腦袋,怒聲道:“臭道士,滾過來!”
  “放……”陳長卿剛想痛罵,可看到那個黑黝少年,他雙眼一亮,激動地大喊大叫:
  “裴小子,子唯,好久不見。”
  等陳長卿走近前來,張易之審視著他,“滿面紅光,最近混得不錯。”
  “呵呵…”陳長卿嘴巴歪起了弧度,“庵主許下三年之期,三年后,貧道執掌天慈庵。”
  頓了頓,斜眼望向張易之:“不過……”
  張易之笑了笑:“我有點事,先走了!”
  “別啊,幫貧道一個忙。”陳長卿立即跳上馬車,腆著臉諂笑道:
  “天慈庵需要一些度牒,只有朝廷才能批準,這也是庵主給貧道的一個考驗,你幫幫忙吧。”
  終于逮到靠山,怎能錯過機會。
  張易之陷入沉思。
  “子唯,主公,我們同患難的歲月你忘記了么?”
  陳長卿打感情牌,使勁催淚,聲音有些哽咽。
  張易之捏了捏眉心,輕輕頷首:“可以,不過你要先幫我一個忙。”
  他想起運氣守恒定律。
  如果讓陳長卿點燃炸藥包,他張易之運氣必然爆棚。
  “什么忙,盡管吩咐!”陳長卿拍了拍胸脯。
  張易之略斟酌,措辭道:“有個小東西讓你點燃一下。”
  就這?
  陳長卿毫不猶豫:“點唄!”
  張易之稍稍提醒道:“不過它會爆炸。”
  “沒事,不就是煙花么,貧道在天慈庵經常放煙花。”陳長卿歪嘴道。
  張易之用怪異的目光盯著他,旋即輕笑:“差不多的原理。”
  “那就說定了,度牒的事你可千萬不要忘了。”陳長卿急聲開口,生怕張易之突然反悔。
  有這樣的好事,點燃煙花就能換來度牒,子唯大善人啊!
  “行。”張易之起身,“隨我去茶樓逛一逛。”
  三樓,寬敞的茶室。
  張易之看了眼窗外,平靜道:“下面是洛河,你到時候眼要用最快的速度跳下去。”
  放煙花還要跳河?
  陳長卿終于發現不對勁了。
  他踮起腳跟看了看,這里離洛河有六丈高,于是怯弱地道:“主公,貧道能不能反悔。”
  張易之沒說話,表情逐漸消失,寒聲道:
  “倘若臨陣脫逃,我直接斬了你,沒開玩笑。”
  裴旻毫不念舊情,直接拔劍!
  陳長卿渾身顫抖,他真想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貧道為什么要答應下來啊!
  正是因為十分了解張易之,他很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說殺,可能真就殺了。
  張易之盯著他,目光極度淡漠。
  “嗯……嗯,貧道不反悔。”陳長卿苦著臉道。
  張易之慢慢踱步到桌前,取了筆紙唰唰唰寫上幾個字,遞給裴旻:
  “送去楊家。”
  做完這一切,張易之負手站在窗前,迎著冷冽的寒光,他深邃的眸子殺氣四溢。
  楊府。
  書房里沉寂無聲。
  三個人死死盯著宣紙上的字跡——
  明日午時,請楊執一,楊嘉賓,楊嘉奔,蕭錦,來天津橋品茶館一會。
  落筆張易之。
  良久。
  楊執一打破安靜,“他意欲何為?”
  “咳……”楊嘉賓咳嗽一聲,淡淡道:“兩種可能。”
  “第一,鴻門宴。”
  脾氣暴躁的楊嘉奔怒拍案桌,冷聲道:“他是不是不清楚自己幾斤幾兩?還敢算計的話,某帶兵橫推張家!”
  “稍安勿躁。”楊嘉賓嘴角噙著笑容,“這種可能性較小,他應該是抱著求和的態度。”
  楊執一表情有些疑惑。
  楊嘉賓輕抿一口茶,似笑非笑道:“陛下沒有責備奔弟,說明什么?陛下也看不慣他囂張的模樣!”
  “他要是再不道歉,恐會失去圣眷。”
  “所以嘛,忍一時恥辱,跟咱們表達歉意。”
  “不錯。”楊嘉奔很贊成這個猜測,陰森森道:“出去冷靜幾天,此獠終于懂得向弘農楊氏低頭!”
  聽到低頭二字。
  楊執一和楊嘉賓臉上露出自傲的笑容。
  誰都懲治不了此獠。
  唯有弘農楊氏觀王房,再高傲的頭顱,都要低下!
  “那我們接不接受他的道歉?”楊執一止步笑聲,問道。
  楊嘉賓撫著長須,笑吟吟道:
  “除非此獠先跪下再自刎,我們還得酌情考慮。不過呢,我們可以赴約,去看看此獠伏低做小的模樣。”
  “好!”楊嘉奔眼眸中冒出興奮的色彩。
  “奔弟,以防萬一,周圍要安排忠心手下。”
  楊嘉賓低聲提醒,他骨子里還是有些謹慎。
  后宅里。
  蕭潔堵著紅唇,央求道:“奴家也要去,看看惡獠謙卑諂媚的模樣,讓惡獠跪在奴家的腳下哀求。”
  “你一個婦道人家去干甚?”楊執一語氣略有不滿。
  “相公,奴家不嘛,”
  蕭潔嗲聲嗲氣的撒嬌,鼓脹脹的胸脯擠進楊執一懷里。
  楊執一見這小婦人嫵媚中帶著端莊,矜持里含著嬌羞,有種說不出的艷媚感覺,不由得情興勃發。
  不知不覺間,楊執一便扯下了她的蔥綠的胸圍子,就要持槍入巷。
  蕭潔軟綿綿的一雙玉臂撐住他的胸膛,推托道:“天色尚未全黑,羞人答答的,怎生是好。”
  楊執一喘息道:“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夫人請看。”
  “嚶嚀”蕭潔含羞掩面。
  翌日,膳廳。
  寬大的桌案,擺放著三十道菜肴。
  張易之端起酒杯,鄭重道:“敬你一杯。”
  “嗚……”陳長卿顫抖著雙手,一飲而盡。
  飲的不知道是酒,還是自己的淚水。
  也許是最后一頓飯吧。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陳長卿仰天高歌完畢,神情陡然猙獰,怒聲道:
  “昔日荊軻刺秦,今日陳長卿舍生取義,出發!”
  他邁著堅定的步伐朝門外走去。
  外面寒風刺骨。
  兩輛馬車急速行駛在街道。
  離品茶館越來越近,陳長卿一雙腿都在打擺子。
  他想說話,聲音卻像堵在嗓子眼里。
  悔不該進城啊!
  悔不該喝茶!
  悔不該主動招呼……
  終于到了。
  茶館三樓,十幾個衣著華麗的人站在欄桿前,遠眺著那兩輛馬車。
  蕭至忠輕笑道:“老夫帶著族人厚顏無恥來湊熱鬧,諸位不介意吧。”
  “說笑了。”楊執一擺擺手,莞爾道:“人多更熱鬧嘛。”
  一個楊家族人尖聲喊著:“此獠來了!”
  依舊是俊美無儔的容貌,依舊是平靜沒有情緒的表情。
  “惡人總是生一副好皮囊!”蕭潔悄悄呸了一聲。
  車廂內還下來兩個人,一個黑黝少年,另一個身著八卦道袍,手提著小巧便捷銅制的暖爐,整個人瑟瑟發抖。
  “嘁!”蕭錦嗤笑一聲,不屑道:“聽到咱們的名頭,就已經嚇尿了!”
  “手抖臉慘白,真有夠可笑的。”楊嘉奔搖頭失笑。
  這就是弘農楊氏散發的威嚴,還沒見面,對方就是瑟瑟發抖。
  “張巨蟒欺人太甚!”楊執一指著下面,冷聲怒吼。
  眾人循聲而望。
  另一輛馬車,八個護衛小心翼翼抬出——
  一口棺材!
  “此獠賊心不死!”蕭至忠神色發寒。
  “呵呵……”楊嘉賓卻是輕蔑一笑,清聲道:
  “諸位別生氣,當一個人不敢正面交鋒,只能靠伎倆惡心他人的時候,那這個人該有多無能?”
  對啊!
  眾人雙眼一亮,立即反應過來。
  懦夫!
  有種正面交鋒,被打得逃出神都城的廢物!
  以往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張巨蟒,如今只能靠著抬棺材惡心別人。
哈哈哈哈哈哈  在場諸人心情頓時變得極度愉悅。
  半刻鐘左右。
  “蹬!”
  沉重的腳步聲在樓梯響起。
  張易之緩步進入內室。
  “抬到窗前。”
  他吩咐完護衛,目光掃視十幾個人,淡淡的笑著:
  “都來了啊。”
  看著他自然從容的神情,楊嘉賓微微挑眉,笑容有些莫名,“特意邀請我們,不會就是送棺材吧?”
  誰料。
  張易之竟點了點頭,介紹道:“蜀中楠木打造的棺材,比較適合你們。”
  “仔細看看,上面繪著雪白的仙鶴,還有蒼簇盛旺的青松。”
  “棺材的兩旁分別畫著兩條正在騰云駕霧的黃金龍,追逐戲弄著寶珠……”
  “哼!”楊嘉賓截住他的話,冷聲道:“所以呢?”
  所有人表情難掩憤怒。
  此獠憑什么這么鎮定,他怎么還不跪下道歉?!
  張易之輕描淡寫的說:“所以,你們可以安心上黃泉路。”
  楊嘉奔感受到了一種高高在上的俯瞰和不以為意。
  他怒發沖冠,戟指道:“某一定會親手剁掉你,下次你絕對逃不了!”
  張易之神情一片平靜淡漠,他置若罔聞,目光轉來轉去。
  似乎想記住在場每一個面孔。
  蕭潔挺起胸膛,她特喜歡這種以勢碾壓的感覺。
  不僅是她,每個人都噙著笑容,跟張易之對視。
  來吧,有種就報仇,別再浪費口舌。
  說得越多,顯得你越無能。
  現在朝野誰還懼怕你呢?
  張易之表情略帶遺憾,喟然道:“很可惜以這種方式認識你們。”
  說完嘆了一口氣,轉身離去。
  裴旻和八個護衛緊隨其后。
  楊嘉奔臉色無比難看,咬牙切齒道:“還這么狂,下次屠了張家滿門。”
  “咦!”
  蕭錦側頭,終于發現趴在窗口瑟瑟發抖的陳長卿。
  他揮了揮手,怒斥道:“滾吧,你這種小螻蟻,我等不屑動手。”
  眾人皆冷視著陳長卿。
  一個臭道士而已,動他豈不是臟了門閥尊貴的手?
  “諸位饒命,貧道這就逃。”陳長卿作揖賠笑。
  驟然。
  他動了。
  一只腳踩在棺材上,用腳尖將棺材的機關踢開。
  陳長卿深吸一口氣。
  道祖請保佑!
  在諸人莫名其妙的目光中,那道士將小暖爐扔進棺材里,整個人像一陣疾風。
  從窗臺縱躍。
  空氣中只剩一道模糊殘影,這是快到極致的表現!
  眾人不由自主的譏笑——
  呵呵,張巨蟒手底下都是跑男,逃跑的跑!
  “噗呲!”
  很輕微刺耳的聲音。
  但聽在楊嘉賓耳朵里,像是非常恐怖的聲勢,仿佛千軍萬馬在奔騰。
  出于本能,他感覺全身氣血翻涌,汗毛根根豎起,每個毛孔都在顫抖。
  他似乎能看到自己生機在消散。
  什么情況?
  明明什么也沒發生啊。
  剎那間。
  “轟!”
  轟隆隆一聲巨響,就像雷劫爆發,九道雷霆聚在一起,帶著滔天的怒火劈擊下來。
  所有人腦海里一片空白,只能發出絕望而又驚恐的慘叫。
  在生命即將流逝的那一刻,他們能感受到身體被撕碎。
  是被硬生生炸碎。
  死了么?
  真的死了。
  一股數十丈的火焰沖天而起。
  隨著爆炸聲,一切都消散。
  門閥尊嚴,仇恨報復,全部堙滅在滾滾的濃煙中。
  甘露殿,君臣依舊在討論政務,以及人事任免。
  “轟!”
  一聲滔天巨響傳來。
  群臣耳膜嗡嗡作響,他們相顧駭然。
  又打雷了,盼望朝廷不要遭受天災。
  一些李唐舊臣隱隱抱著渴望的心態。如果是地震就好了,到時候皇帝必然下罪己詔。
  “陛下,陛下……”
  殿外一個內侍倉惶跑進來,趴在地上道:“天津橋方向好像走火了。”
  走火?
  武則天松了一口氣,從御座上下來,在宮婢的攙扶下走出大殿。
  抬頭眺望,天津橋方向,的確有熊熊大火在燃燒。
  “應該是被雷劈的,剛剛這么大響聲,不過你去查清楚原因。”武則天吩咐身邊的內侍。
  “遵命!”內侍急急領命而去。
  武則天回到大殿,繼續討論政務。
  相比自然災害,走火影響小很多,畢竟這是人為因素。
  天下人不會怪罪到她頭上。
  又過了半個時辰。
  “陛下……陛下……”
  那個內侍回來了,可他目光充滿了無與倫比的驚駭和恐懼。
  身軀都在瑟瑟發抖,仿佛親眼見到了恐怖的鬼魂一般。
  “什么情況?”武則天皺著鳳眉,憂心忡忡。
  內侍跪在地上,喃喃自語道:“全死了。”
  “什么全死了?”李昭德怒斥著他。
  內侍額頭用力錘著地板,帶著膽寒的哭腔道:
  “左威衛大將軍楊嘉奔,晉州刺史楊嘉賓,刑部侍郎楊執一、監察御史蕭至忠……他們全死了,死無全尸,只剩一堆堆黑黝的骸骨……”
  此刻。
  滿殿寂靜。
  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不……不可能。”
  一個蕭家臣子顫抖著聲音,口中蹦出這幾個字,隨即兩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所有臣子都呆滯,眼睛用力瞪著,全都是震撼到極致的模樣。
  武則天指節泛白,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駭然。
  觀王房嫡脈最主要的三個人,她的母家親戚,全都死了。
  連尸體都沒有留下。
  怎么死的?
  武則天深吸一口氣,嗓音沙啞道:“擺駕!”
  這道天崩地裂的大爆炸,幾乎震動了半個神都城。
  整個神都城,都被這恐怖動蕩給驚嚇住了。
  這么大的爆炸聲勢,這不是天雷的懲罰,會是什么?
  無數人趕往天津橋,天津橋大街小巷擠滿了百姓。
  原本的三層茶館,已是滿目瘡痍,淪為廢墟,蕭楊兩家的族人跪在地上,哭得死去活來。
  連尸體都沒有。
  連完整的尸體都沒有啊!
  無數馬車急速駛來,馬車里一雙雙眼睛看向廢墟外的男子。
  他一襲白袍,目光悠悠。
  俊美無儔的五官上,似有一層迷霧籠罩,神色平淡,對眼前的這一幕沒有任何憐憫。
  但往深處去看,那是對一切都不在意的淡漠。
  張巨蟒!
  一定是他!
  絕對是他!
  權貴們脊骨發寒,血液都有些凝固。
  此獠究竟掌握了什么殺人手段啊!
  一輛華貴的馬車,韋溫善嘆了一口氣,“老夫沒有料錯。”
  韋麗渾身顫抖,如果沒有爹爹勸阻,她會不會是廢墟下的其中一個?
  張巨蟒太恐怖了!
  就是一尊殺人于無形的魔神。
  做夢夢到他,恐會害怕到失禁。
  蘭陵蕭氏傷筋動骨,可弘農楊氏直接斷了根基!
  三個職位最高的官員,出自觀王房、血脈最尊貴的三個人。
  死了!
  “鐺!”
  “鐺!”
  鼓聲傳來,一個內侍高聲大喊:“恭迎御駕!”
  天津橋人群讓開一條寬敞的道路。
  陪著儀駕的上官婉兒,她透過人群,看到了那一道身影。
  無論舉止還是氣質,依舊透著一股超然物外之感。
  這是她的男人,一個無所不能的人。
  太平公主雙眸迷離,緊緊盯著遠處的張易之,目光含著崇拜和仰慕。
  真敢下手啊!
  只有這樣的男人,才能保護好自己。
  文武百官,每個人都在注視著張易之。
  不需要猜測,兇手絕對是他。
  空氣中還彌漫著燒焦的氣味,可那個男人就靜靜站在廢墟前,似乎在緬懷這些敵人。
  一動不動,如一尊冰雕。
  僅僅看他一眼,群臣甚至渾身恐懼,從頭皮到腳底,都散發著陣陣寒意。
  一道驚雷。
  三層樓變成廢墟。
  仇人死無全尸。
  此獠究竟使用什么手段啊!!
  “請子唯過來。”武則天低聲道。
  上官婉兒領命而去。
  不多時,張易之近前。
  “什么情況?”
  武則天緊緊盯著他,似要將他徹底看穿。
  張易之面無表情,淡聲道:“回稟陛下,臣不知。”
  這一片區域,安靜得宛若無人絕域。
  群臣默然無語。
  他不承認,誰又能怎樣?
  沒有人知道楊嘉賓等人怎么死的。
  一切都是謎團,還怎么指責張巨蟒是兇手?
  武則天瞇著鳳眼,她眸子深處很罕見的閃過一絲恐懼。
  那是一種超脫她所能掌控的恐懼!
  召喚天雷,難道真有凌駕于人世間的神?
  那她這個皇帝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