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沉,烏云籠罩。
  遠方,隱隱有轟隆隆的雷聲傳來,天空又下起了小雨。
  馬車里。
  臧桂馥穿著一件暗紋窄袖對襟短襦,系一條百褶碎花絹裙,細細的小腰身,盡顯端莊溫婉。
  她看了眼閉目養神的外甥,柔聲道:
  “易兒,聽姨娘的,算了吧,沒必要去招惹那些龐然大物。”
  張易之睜開眼,沉默片刻,平靜道:“這世道一定要狠,才能活得很好。”
  臧桂馥怔怔地看著他,沒再說什么。
  或許自己一個婦道人家,很難理解外甥的想法。
  “對了,這是你小時候偏愛的瑞麟香。”
  臧桂馥想了想,從錦榻拿個香囊,打開系帶取出一個晶瑩剔透的玉佩。
  剎那間,淡雅清香縈繞在鼻間,旋即彌漫整個車廂。
  這就是調香,蘭膏與其他香料配置,然后融進玉佩里,戴在身上的玉佩能時刻保持香味。
  張易之心想:“香水的雛形,姨娘相當于前世的時尚女王。”
  香料是暴利行業,姨娘又是行業翹楚,可以說賺得盆滿缽滿,這才惹得某些人眼紅。
  “不喜歡么?”見他一直在愣神,臧桂馥略有疑惑。
  小時候,這外甥最喜歡她配置的瑞麟香。
  張易之神色有些尷尬:“大男人,身上不適合有香氣……”
  臧桂馥冷秀的俏臉上,表情逐漸消失,淡淡道:
  “也很正常,你經常出入皇宮,哪還看得上姨娘配置的劣質東西。”
  她故意跟外甥單獨乘一輛馬車,其實帶著試探的意味,看看他還有沒有藏著陰暗的壞心思。
  結果外甥一路上目不斜視,言語間恭謹有度。
  臧桂馥非常滿意,便想跟外甥緩和疏離的關系。
  沒想到送禮物還被拒絕!
  氣死姨了!
  “我很喜歡,姨娘有心了。”張易之趕緊伸手接過。
  臧桂馥眉眼染著寒霜,直直盯著他。
  張易之無奈,只能將玉佩掛在腰間。
  “哼!”傲嬌姨娘輕哼一聲,曼妙眸光卻盈滿笑意。
  馬車停在南市。
  雖是雨天,街道依舊繁華喧鬧,但其中一間店鋪卻大門緊閉,大門有交叉的兩道封條。
  張易之掀開車簾,幾乎是瞬間勃然變色:“真敢查封!”
  “沒事,店里都是老顧客,客源不會流失的。”臧桂馥看一眼便收回目光,神情很冷淡。
  “姨娘,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
  張易之起身下馬車。
  “易兒,小心一點。”臧桂馥柔聲叮囑。
  洛陽府衙。
  “希律律!”
  張易之一勒馬韁,下馬直奔正堂,裴旻鮑思恭快步跟上。
  整個府衙官吏都震驚了,什么事讓張巨蟒親自登門。
  洛陽令一個濃眉如炭的紫袍官員高坐在大堂,其人面色肅然。
  張易之直視著他,開門見山:“房令尹掌管神都之京畿重地,權勢滔天啊!”
  耳聽冷嘲熱諷的言語,房融陰沉著臉:“有何指教?”
  他好歹是堂堂洛陽令,眾目睽睽之下,被張巨蟒當堂質問,威嚴遭到極大的冒犯!
  自然要表現出一副生氣的模樣,其實內心慌得一比。
  “南市幾家香料店的封條,是房令尹貼的?”張易之冷聲問道。
  房融略默,看了眼書吏,見書吏點頭,他才道:“不錯,府衙整改南市秩序。”
  一些官吏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都不知道張巨蟒在打什么算盤。
  張易之嗯了一聲,平靜道:
  “香料店有什么違規之處,我好讓姨娘整改,雖然是親外甥,也不能行包庇之舉。”
  聲音在大堂中如同悶雷一般,震得眾人都是耳鼓轟鳴,所有人都馬上噤聲。
  而一個身材臃腫,蒜頭鼻的官員滿臉驚駭,腦海里掀起了驚濤駭浪。
  親姨娘?
  糟糕了!
  房融表情僵硬,不敢再繼續摻和,急急撇清關系:
  “各種內情老夫不太了解,這事是蕭令丞負責的。”
  蒜頭鼻蕭緯目光頓時閃爍起來,垂下頭,不敢去看房融,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姓蕭?”張易之目光冷冽,掃視著大堂:“誰是洛陽丞。”
  堂中頓時陷入死寂。
  一些官員盯著蕭緯,暗道:“快站出來吧,別連累我們,反正你出自蘭陵蕭氏,何懼張巨蟒?”
  “是我。”蕭緯正了正衣襟,緩緩出列。
  張易之踱步近前,審視著他,寒聲道:“查封店鋪,誰的命令?”
  蕭緯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熱鬧,而頂頭上司房融置若罔聞,一點也沒有要過來幫自己解圍的意思,無奈之下,只是咳嗽一聲,故作鎮定地道:
  “上面的命令。”
  “上面?”張易之聲音毫無感情:“政事堂?亦或者是陛下?那隨我去當面對峙。”
  眾人聞言脊骨發寒,聽張巨蟒的意思,分明是追查到底,甚至是不死不休!
  不過主動招惹張巨蟒,蕭丞真是昏庸啊!
  蕭緯臉憋得有些泛紅,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啪!”
  清脆的聲音響起。
  張易之狠狠甩出一個耳光,冷冰冰道:“還妄圖推卸責任?”
  眾人沉默,包括房融在內,皆是一言不發,唯有精神上給予同情。
  他們很容易猜透此事,蕭緯依仗權勢查封香料店,或許有占有的意圖,沒想到撞上鐵板了。
  這哪里是鐵板,分明是撞上神都城的斷頭臺啊!
  被打還真是活該……
  蕭緯嘴角淌血,怨毒地瞪著張易之。
  張易之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你親自拆除封條,立刻。”
  南市。
  張易之高舉一把油紙傘,替姨娘遮擋雨水。
  急促的馬蹄聲響起,府衙人員基本全都趕過來了。
  街道商販店主皆用好奇的目光看向臧桂馥。
  “什么情況,府衙這些刮皮鬼親自來拆封貼條?”
  “噓!小聲點,你知不知道臧老板旁邊的人是誰?”
  “男生女相,俊美得過分了!”
  “慎言,那是張易之,陛下的散財童子!”
  全部人都震驚了,這人是名震神都的張易之?
  豈不是說,臧老板背靠的大樹竟然是他!
  這是足夠遮住整個神都城的蒼天大樹啊!
  “太低調了,幸虧平常沒有得罪臧掌柜。”
  “可不是,奴家瞧著臧姐姐就是上流貴婦,身份必然尊貴。”
  “呸,你當初還誹謗過臧老板呢。”
  就在人群議論的時候,蕭緯沉著臉走到店鋪前。
  他此刻感覺異常恥辱,但也只能忍受。
  就在他伸手觸碰封條的時候,一道冰冷徹骨的聲音在背后響起:
  “跪著拆。”
  安靜!
  偌大的長街,竟然一絲聲音都沒有,仿佛無人絕域。
  房融暗嘆一口氣,張巨蟒得理不饒人啊。
  倘若真跪下了,蘭陵蕭氏顏面盡失,蕭緯也恐難再混跡官場。
  蕭緯驀然轉身,因為憤怒臉上的肌肉扭曲,神情看起來極為可怖。
  張易之面無表情,緩緩吐出四個字:
  “跪,或者死。”
  臧桂馥悄悄看了一眼外甥,她眸中蒙起一層氤氳的霧氣。
  一個婦道人家獨自執掌家業,各中辛苦只有她清楚,現在終于有人給她撐腰了,這種依賴的感覺真好。
  裴旻拔劍出鞘,鮑思恭拔出繡春刀,兩人一步步走向蕭緯。
  而府衙捕快把目光轉向房融,等待令尹的命令。
  可房融一句話也沒說。
  得罪張巨蟒,得罪蘭陵蕭氏。
  怎么選?
  他很輕易就做出選擇。
  蕭緯眼角抽搐,眼眸子深處閃現出怪異的光芒,又或者說,那是一種充滿著悲哀的神色。
  他這一瞬間,心已經涼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