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窮年冷哼一聲:“你們還真是有些緣分呢。”說實話,心中居然沒有感到生氣,反而生出莫名其妙的欣慰感,悄悄琢磨了一下,或許是因為對女兒如今的命運心存內疚,如果女兒偶爾可以見到秦浪,至少還能看到一些希望感到一些慰藉。
秦浪毫不臉紅地回答道:“大人這么一提醒好像真是有些呢。”
換成別人敢這么說話,陳窮年早就大嘴巴子抽了過去,不過對秦浪他表現出格外的寬容,也可能是秦浪和他閨女的曖昧既成事實,他也不得不接受。
陳窮年打量著這個小子,良久都沒說話,秦浪也不說居然還敢和陳窮年對視,兩人現在的關系非常奇怪,秦浪甚至感覺自己和他之間要比桑競天更默契一些,可能是因為陳薇羽的關系,陳窮年愛屋及烏。
陳窮年嘆了口氣道:“你想利用薇羽。”
秦浪搖了搖頭:“大人想多了,我和她是朋友,而且虎徒兄也是我的好朋友,我這個人雖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從來都不會做對不起朋友的事情。”
陳窮年道:“也是,憑你和長公主的關系,你沒必要打薇羽的主意。”說完再度沉默了下去,如果這小子不是利用自己女兒,那就是對女兒產生了真感情?這對年輕人是在玩火啊,自己也是從這個年齡過來的,當然知道血氣方剛年輕氣盛代表的意義,如果兩人一旦越界,那可不是玩火自焚的事情,引起的那把火會將他們,甚至連整個陳家都燒得干干凈凈,不得不承認,秦浪符合他心中理想女婿的標準,如果當年女兒沒有選擇入宮而是選擇了他,未嘗不是一個完美的結果。
陳窮年示意秦浪喝茶,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盞,抿了一口,輕聲道:“你是個聰明人,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應該知道。”
秦浪點了點頭道:“大人放心,卑職絕對不會給您添麻煩,更不會給薇羽添麻煩。”
這聲薇羽讓陳窮年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這小子是在試探自己的底線,這年頭當奸夫都當得那么理直氣壯嗎?陳窮年調整了一下內心的情緒,感覺不應該用這個詞來形容秦浪,秦浪若是奸夫,那自己的女兒成什么了?
“她過得如何?”
秦浪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前些天額頭被皇上用香爐給砸傷了。”
“啊?”陳窮年聞言色變。
秦浪道:“今兒被皇上拽去蹴鞠,又被他用球砸了幾下,總之她現在的處境頗為不妙。”秦浪又嘆了口氣,就是要讓陳窮年放心不下。
陳窮年道:“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她過得好還是壞,我已經無能為力了。”
秦浪道:“卑職斗膽問一句。”
陳窮年瞪了他一眼道:“知道斗膽就不用問。”這小子壞著呢,故意說這些事情讓自己糟心。
“那卑職先行告退了。”秦浪想站起來。
“坐下!”陳窮年顯然還沒有放他走的意思。
秦浪只好坐下。
陳窮年將茶盞放下:“問!”
秦浪笑了起來:“大人明知皇上是那個樣子,為何要堅持將她嫁入皇宮呢?”
陳窮年反問道:“你以為呢?”
“大人的家事卑職不敢擅自評論。”
“秦浪啊秦浪,你干涉我的家事還少?”提起這事陳窮年就氣不打一處來,如果不是這小子出現,閨女可能也不會惹上情孽。
秦浪尷尬笑了笑。
“我后悔了!”
秦浪聞言一怔,抬頭望去,從陳窮年的眼中看到了真摯的光芒。
這句話陳窮年對任何人都沒有說過,可現在他居然對秦浪說出了肺腑之言,在女兒的婚姻上,最初他的確抱著政治目的,可到后來他發現這是一步錯棋,女兒入宮對他仕途的影響微乎其微,太后蕭自容對自己的任用絕不是因為自己國丈的身份,而是她需要一股勢力去維系平衡。換而言之,無論女兒是否成為皇后,都不會影響到他的地位。
女兒實際上已經淪為了皇家的人質,名為母儀天下統領三宮,可誰都清楚,在皇宮內真正當家做主的人只能是蕭自容。
女兒的事情如此,兒子的關系又鬧到了現在的地步,讓陳窮年頗為無奈的是,無論是兒子還是女兒都和秦浪走得更親近一些,這讓他這個當父親的羨慕之余也開始檢討自己。
秦浪道:“薇羽很堅強,她不會有事,我也會盡力幫她。”
陳窮年道:“有句話我不知當說還是不當說。”
秦浪點了點頭。
陳窮年道:“小心你干爹!”
因為李逸風的前期鋪墊,桑競天登上相位之后變得順風順水,六部雛形初顯,在兵部尚書宗無期辭職之后,六部中只有戶部尚書常山遠還是太尉何當重一脈,桑競天在用人方面非常謹慎,盡量保證各方利益,注重維系平衡。
朝制改革成功之后,下一步就是推出新政新法,最近這段日子,桑競天都在為了這件事忙碌,四名顧命大臣,如今真正活躍在朝堂中的也就是桑競天和何當重,呂步搖專心修史,李逸風經過這次的變故之后一蹶不振,長期稱病,閉門謝客。
何當重將兒子何山銘送去了西疆戍邊,以退讓來換取了這次風波的平息。
在外人眼中何當重這次栽了個大跟頭,但是桑競天心中明白,何當重的根基在軍隊,他在將士心中的地位并未動搖,目前的大雍還離不開何當重。
桑競天將擬好的部分新法遞給了何當重:“何大人拿回去看看有無不妥。”
何當重微笑搖了搖頭道:“我還是不看了,內政方面本不是我的長項,這些新政,桑大人應該準備很久了吧?”
桑競天道:“這些年一直都在琢磨著如何改變大雍的現狀,通常想到什么主意就記下來,不知不覺就積累了那么多,如今得蒙皇上重用,所以就將過去的想法全都拿出來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得到認同。”
“自然是沒有任何問題的。”何當重心中卻暗忖,桑競天早就知道他會登上丞相之位,所以一直在積極做著準備。
桑競天道:“何大人,您對猛韃人新近不斷滋擾大雍邊境怎么看?”
何當重道:“都是小規模的游兵散勇,就像是流寇山賊,搶了就走,此事我已經下令邊關加強布防,遇到猛韃人再來搶掠,格殺勿論,放心吧,他們起不了什么氣候。”
桑競天道:“過去三十年一直相安無事,猛跶人雖然勇猛但畢竟人少,而且一直以來都向大雍朝貢,不知怎么突然就變了。”
何當重道:“還不是受了大冶國的蠱惑,國富民強,現在大雍國庫空虛,前方將士連軍餉都拖了兩個月,在這樣下去就會軍心不穩吶,丞相,推出新政之前,是不是先考慮把拖欠的軍餉補發了?后天可就是初一了。”
桑競天道:“此事我和戶部議過,現在的確是沒有多余的銀兩,總之我答應你,十五之前,一定將這筆錢給補上。”
何當重嘆了口氣道:“可憐這些將士,連年都過不好了。”
桑競天道:“今年乃是非常之時,先皇駕崩,新君登基,各方災害不斷,還好有何大人在,構筑大雍防線,保護大雍國土安寧。”這句話的確是由衷而發,現在的大雍已經禁不起更大的波折了,如果在此時發生戰爭,大雍的國力根本無法支撐。
何當重道:“只希望來年會有好轉,天佑大雍!”
桑競天點了點頭,此時外面響起敲門聲,得到應允后,一名侍衛匆匆走了進來,向兩人鞠躬行禮道:“兩位大人,大事不好了,邊謙尋逃走了!”
桑競天和何當重對望了一眼,表情都變得異常凝重,邊謙尋乃是漫天王邊北流的長子,大雍皇室為了實現對六位異姓王的遠程遙控,將他們的子女都留在雍都讀書,女兒成年也會由皇室安排嫁入雍都,桑競天的妻子姜箜篌就是這種。
皇上大婚,漫天王邊北流都沒有親自來到雍都觀禮,只是讓他留在雍都的兒子代為送上賀禮,這對朝廷來說已經是大不敬。
邊謙尋一直處于被軟禁的狀態,漫天王此前曾經向朝廷上書,想將他長子接回去,讓小兒子邊謙東前來替代,可被朝廷否了,邊北流雖然子女眾多,但是四個兒子中成年的只有邊謙尋一個,邊謙尋今年二十三歲,十六歲之前都在八部書院讀書,后來拜秦道子為師,專攻畫修之道。去年在朝廷的授意下,給邊謙尋安排了婚事,他娶得是現在禮部尚書徐道義的女兒徐中晴,夫妻兩人婚后倒也恩愛。
何當重問明邊謙尋的狀況,原來邊謙尋殺死了他的妻子徐中晴,家人發現之后慌忙報官。
因為涉及到王族和朝中大員,此事非同小可。
桑競天聽說之后也是震驚不已,畢竟他和徐道義也是兒女親家,徐道義的兒子徐中原是他大閨女婿。
何當重怒道:“真是豈有此理,逃就逃了,為何還要殺人?”
桑競天問清狀況,得知現在此案已經交給了刑部,想起自己和徐家的關系,他必須要親自走一趟了。
漫天王的王府就在西羽門附近,桑競天趕到的時候,禮部尚書徐道義父子都來了,徐道義看到桑競天,哽咽道:“丞相,你可得為我做主啊……”白發人送黑發人,這突然而至的噩耗讓他幾乎崩潰。
桑競天嘆了口氣道:“放心吧!”他讓女婿徐中原陪著徐道義先去休息。
刑部方面是謝流云負責現場勘查,聽聞丞相桑競天親自到來,趕緊過來拜見。
桑競天道:“此事可曾向陳大人稟報?”
謝流云道:“已經讓人去報了。”他聽出桑競天好像對陳窮年有些不滿,其實拋開死者的特殊身份不言,這也就是一起普通的兇殺案,沒必要驚動刑部尚書陳窮年,但是因為死得是禮部尚書的閨女,桑競天又和他是親家,這件案子的影響就大了。
“有什么發現?”
謝流云低聲道:“死者共有兩人。”
“兩人?”
謝流云點了點頭道:“一人是邊謙尋的妻子徐中晴,還有一人是他的管家。”
“什么?”
謝流云有些尷尬道:“案發現場,兩人赤裸裸躺在床上,被刀刺而亡,那管家還被割掉了話兒,按照現場的狀況來看,應當是……”
桑競天用目光制止了謝流云繼續說下去,沉聲道:“案情沒有查明之前,不得將此事泄露出去,若是外面傳出任何的風聲,我拿你是問。”
“這……”謝流云暗叫倒霉,他能保證自己不說,又豈能保證其他人不說,人多嘴雜,天下間哪有不漏風的墻。
桑競天道:“此事關乎徐家的名譽,而且案情未明之前,真相如何誰也不知道。”
謝流云道:“卑職盡力去辦,今晚所有當值之人和邊家的家人我會一一警告,只是那邊謙尋自己不會亂說吧?”
桑競天道:“他是漫天王的兒子,你以為他不要臉面?馬上展開搜捕,絕不可讓他逃出雍都。”
“是,此事已經做出安排。”
徐中晴被殺一事為即將到來的新年蒙上了一層血色,大年三十,進出雍都的盤查變得嚴格了許多。
雍都各方力量全部出動,甚至連剛剛組建的西羽衛也不例外,原本打算給一眾兄弟放大假的秦浪接到了上頭的命令,讓他們協助搜捕邊謙尋。
西羽衛分派到的任務是去調查塵心畫院,這算是西羽衛自成立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行動,由秦浪和陳虎徒帶隊,一百五十名西羽衛來到了塵心畫院前方嚴陣以待。
秦浪并沒有讓所有西羽衛直接進去,畢竟塵心畫院是秦道子的地盤,這位大雍畫修界宗師級的人物曾經幫助過他,在八部書院秦浪和張延宗五場比試中,秦道子始終站在他的一邊。
秦浪先和陳虎徒一起進入畫院。
秦道子昨晚沒睡好,刑部已經來人過來了解情況,今天西羽衛又來了,他對西羽衛并不熟悉,畢竟剛剛成立不久,很多人都沒聽說過西羽衛這個名字。
看到是秦浪,秦道子稍稍心安了一些,秦浪做事有分寸,把西羽衛留在外面沒有讓他們長驅直入已經給足了自己面子。
秦浪將他們今天奉命前來的目的說了一遍,秦道子也沒反對,讓他們只管搜查,不過他有一個要求,千萬不要破壞了畫院的藏畫,秦道子讓弟子鐘海天為西羽衛引路,陳虎徒率領眾人搜查。
秦浪就留在秦道子身邊陪他說話,他對邊謙尋不熟,感覺這個人實在討厭,如果不是因為這件案子,他們也不會大年三十都不得安寧。
秦道子道:“秦統領,老夫有句話想說。”
“秦先生叫我秦浪就是。”
秦道子點了點頭道:“那好,老夫也就不跟你客氣了,秦浪,邊謙尋和他的妻子非常恩愛,不可能殺她的,他是我學生,他品性純良,無論大事小事都有分寸,怎么可能拿自己的前途命運做賭注,我看這件事應該是誤會了。”
秦浪道:“徐中晴死了,邊謙尋逃走都是事實,如果人不是他所殺,為何他要逃?”
秦道子長嘆了一口氣道:“中晴那丫頭我也熟悉,她對謙尋真情真意,你知道的,謙尋在這里本來就苦悶,過去都很少看到他笑,娶了中晴之后方才看到他有笑臉。”
秦浪道:“秦先生放心,你說的這些我會向上頭如實稟報。”
“如果抓到謙尋他會不會……”秦道子沒說完,把最后一個死字咽了回去,從此案發生之后的反應來看,邊謙尋的前景不妙,他殺死得是禮部尚書的閨女,現在整個雍都已經部下天羅地網,如果他仍在雍都,恐怕插翅難飛。
陳虎徒率眾在塵心畫院搜查了一遍,并未發現邊謙尋的蹤跡。
秦浪向秦道子告辭,收隊回營。
秦浪本以為這他們的任務到此結束,準備讓大家各自回去過年的時候,安高秋帶著圣旨過來了,卻是讓秦浪帶著西羽衛前往北野追捕邊謙尋,已經得到確切消息,邊謙尋逃出了雍都。
秦浪有些莫名其妙,這件案子雖然發生在西羽門附近,但是由刑部負責,為何要他們前往追捕?問過安高秋方才知道這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是桑競天保薦的,秦浪心中暗嘆,這位干爹倒是真沒把自己當成外人。
安高秋宣讀圣旨之后,向秦浪道:“秦統領辛苦了,太后專門交代,今天務必出發,一定要活捉邊謙尋,案情落實之前千萬不可委屈了他。”
秦浪點了點頭,送走安高秋之后和陳虎徒商量了一下,陳虎徒對北野非常熟悉,那里是前往北荒的必經之路,也是邊北流的封地,陳虎徒原本就沒打算回家,有了這個任務剛好可以離開雍都,他們決定挑選五十名西羽衛隨行,前往追捕邊謙尋。
秦浪讓眾人各自回去準備,吃完大飯之后,當晚戌時一刻在北門集合出發。
距離出發時間還有一下午,秦浪先回了趟錦園,本來約好了和龍熙熙今晚一起前往桑府去吃大飯,結果被桑競天給發配了。
龍熙熙得知之后也氣得不行:“你這個干爹是不是存心呢?為何非得要你去?”
秦浪笑道:“我沒去問他,估計問他也是別人他信不過。”
龍熙熙冷笑道:“別人他信不過,他也未必信得過你。”
秦浪對桑競天行事的風格也捉摸不透,桑競天曾經答應他,只要他登上丞相之位就著手幫助慶郡王恢復王位,不知他何時兌現承諾,不過他倒是安排了明天和慶郡王見面。
龍熙熙道:“我跟你一起去。”
秦浪笑道:“你跟我去,明天不見你爹了?”
龍熙熙氣得跺腳:“討厭死了,你這個干爹為何非要讓你去?”她心中自然是不舍得和秦浪分開,可父親出家這么久,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一次見面的機會,如果就這么走了,還不知下次什么時候能夠相見?真是讓她左右為難了。
秦浪握住她的柔荑道:“你留下,我算過行程,此去北野,一來一回最多也就是半個月,如果一切順利我還趕得及回來陪你過上元節。”
龍熙熙撅起櫻唇道:“人家舍不得你嘛。”
“我也舍不得你,可圣命難違,我必須要去這一趟。”
兩人這邊正說著話兒,那邊姜箜篌到了,姜箜篌專門讓人帶來了酒菜,她知道秦浪今天就要出發,所以趕著過來送他。
秦浪知道姜箜篌過來也不是送行這么簡單,很多時候她充當了桑競天代言人的角色,果不其然,姜箜篌是帶任務過來的,趁著龍熙熙為秦浪準備行裝的時候,單獨將秦浪叫到房間內,嘆了口氣道:“兒啊,你干爹這次把苦差事給了你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他不方便過來,讓為娘給你解釋幾句。”
秦浪笑道:“干娘,不用解釋,我盡力去做就是,沒有絲毫怨言。”
姜箜篌道:“此事非常敏感,表面上看是一起普通的殺人案,可若是處理不好很可能會引起六位異姓王的危機。”她低聲將案發現場的狀況告訴了秦浪,秦浪此時方才知道從現場的狀況看來是情殺。
姜箜篌道:“中晴那丫頭我多少是了解的,她品行端莊,絕不是水性楊花之人,你務必要查出真相,為了保住徐家的清譽,你干爹給刑部施加了壓力,只是紙包不住火,消息總會有泄露的一天,刑部也派出人追捕邊謙尋,若是人被他們先行找到,還不知會發生怎樣的狀況。”
秦浪心中暗忖,桑競天信不過陳窮年,陳窮年也信不過他。
姜箜篌道:“你一定要搶在刑部之前找到邊謙尋,力爭問出真相,而且邊謙尋這個人千萬不可讓他回到北野,只要他回歸,邊北流必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