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念西一大早起來練完功,正要去看劉夫人,卻被匆匆趕來的秦醫婆攔住了:“姑娘,此時那院中怕是有些不方便,說是她們夫人和老夫人有話要說,讓咱們得了信兒再過去。”
秦念西也不糾結,只笑道:“如此,咱們便去看看康家老太太吧。”
秦醫婆細細看了看秦念西的臉色,略屈了屈膝道:“姑娘能不能,能不能……”
秦念西嘴角的笑更燦爛了幾分,也不待秦醫婆說完,便伸了手給她:“嬤嬤便幫阿念把把脈,看看有沒有風寒入體。”
秦醫婆一臉尷尬,卻依舊細細替秦念西把了脈,自覺脈象平穩,一切如常,才松了口氣……
秦念西往康家老太太那里施了針,又說笑了一回,才慢悠悠賞著景兒,回了漪蘭苑,遠遠便看見張青川等在院門上。
秦念西眼里泛著狡黠的光,面上帶著俏皮的笑,走得張青川近前,還沒等他發聲便道:“舅舅有心了,連阿念幾時回轉都算得一清二楚,如此心急,怎的不干脆過去接一下,說不得還能看上一眼,我那尹家姨母,今日穿了一身粉色衣裙,可是漂亮極了,晃得人都移不開眼。”
張青川一臉好笑,卻再也不掉她那個坑,只揚聲道:“舅舅是來問你,山下有大熱鬧,你要不要去瞧瞧。”
秦念西眨巴眨巴眼道:“可是那藥王會?能見到藥王嗎?”
張青川笑著點頭道:“能啊,不過估計你也不稀罕,你若想見,便經常能見。”
秦念西笑道:“胡先生知道你如此編排他,到時候不去幫你上這炷頭香,我看你怎么是好?”
張青川牽著秦念西,邊往門里進去邊笑道:“反正怎么扳著指頭數,都輪不上我著急。”
秦念西卻突然轉了話頭道:“舅舅只帶我去看嗎?”
張青川答得非常自然:“你一個小姑娘,又不好顯了身份,舅舅跟你尹家姨母說好了,讓她帶著你轉……”
張青川第二個轉字還沒出口,便看見秦念西那一臉意味深長的笑,直拍了下她的腦袋道:“你這丫頭……”
秦念西眨眨眼道:“我說什么了,怎么又怪到我頭上,敢情你明知道人家今日穿的不是粉色裙子,而是黃色裙子,還故意不搭理我。”
“明明就是粉色的裙子,怎么又變成黃色了……”張青川沖口而出,卻又被自己驚呆了。
秦念西哈哈大笑,跳躍得老高,往前跑了。
張青川看著那個小小的背影,聽著她銀鈴般的笑聲,再想著她昨晚的模樣,心里直難受得厲害。
嚴冰被黃嬤嬤請到廣南王府別院時,老太妃剛飲完一盞茶,長長舒了口氣。嚴冰屈膝行了禮,老太妃示意她坐到近前來,又讓婆子上了茶,便笑道:“在老婆子跟前,不必拘禮,今日找了你來,原是有件事,要找你幫著操操心。”
嚴冰忙站起來屈膝道:“可不敢當,老太妃有話,只管吩咐便是,這是妾身的榮幸。”
老太妃一臉慈祥,揮著手道:“讓你不要拘禮,坐下,坐下好好說話。”
嚴冰趕緊答了是,又坐了回去。
老太妃才道:“老婆子是聽說,尹家那門親,是你幫著張羅的。老婆子我呢,也是一事不煩二主,再勞你去尹家太太那邊說合說合,盡早讓那尹家姐兒嫁過來,那些個繁文縟節的,能并的,就一路并了。”
嚴冰心里一片訝然,面上卻不敢顯露半分,只點頭道:“是,妾身定當竭盡所能,但這尹家雖說是生意人家,沒有康家那么講究,但說到底,康太太書香大家出身,在我們兩浙路也是出了名的知理之人……”
老太妃點頭笑道:“你放心,康家這邊,張家老太爺自會想法子。說到這上頭,老婆子也不瞞你,如此心急,原也是為了念丫頭。”
老太妃悠悠嘆了口氣,只端了茶杯,讓黃嬤嬤把昨日夜里的事,說了一遍,只聽得嚴冰心下一片酸澀。
老太妃見得嚴冰眼圈發紅,便拍了拍她的手道:“老婆子知道,你是個真疼阿念的,阿念若是有個如你這般疼她的舅母,老婆子我也放心了。那丫頭自打在京城萬壽觀,就極得我老婆子的眼緣,見了誰都是一臉笑,懂事得只叫人心疼,可她那心里,只怕用千瘡百孔來形容都不為過……”
嚴冰得了老太妃吩咐,也不敢去擾了秦念西,直直回了菡萏院,看著余嬤嬤正指揮著小丫鬟把衣物裝箱,便嘆了口氣道:“嬤嬤,別裝了,咱們晚幾天再回去。你去前頭院子里找找大爺,讓他來一趟。”
余嬤嬤見得自家姑娘一臉郁色,便試探著問道:“這是怎的了?頭前還好好兒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嚴冰抬起頭,想說點什么,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便擺了擺手道:“無事,嬤嬤別操心,只管去請了大爺過來再說。”
不過一炷香功夫,蔣峰達便進了嚴冰屋里,看著丫鬟婆子們把原本收好的東西又拿出來,只奇道:“這是怎的了?這怎的收好的又放回去?”
嚴冰揮退了屋里的丫鬟婆子,才輕聲把才剛廣南王太妃喚她過去的事說了一遍,蔣峰達聳了聳眉頭才道:“照我看,康家大老爺極中意張家大郎,張家大郎那頭,也隱隱有些執晚輩禮的意思了,只不知尹家小姐那邊,是個什么想頭?”
嚴冰笑道:“允婚應是十成十的,可按老太妃的意思,估摸著是想今年就喝上這杯喜酒。只那康家一向秉承無規矩不成方圓,這眼看著已經進了端午,確實倉促得緊,就怕康太太那邊……”
蔣峰達笑道:“干脆這樣,我去康家大郎那邊透透話兒,你去尹家小姐那頭使把子力氣。”
嚴冰點頭道:“行,先這么辦吧。估摸著,咱們還得在這山上,再住上一陣子,大郎還是先打發人回去送個信兒,免得父親母親擔憂。”
蔣峰達笑道:“父親若知道咱們在這山上,是為了早點喝到張家大郎的喜酒,只怕先要去找康老先生喝酒。”
嚴冰臉上笑容更明媚了幾分,又道:“你先去問問張家大郎,這媒人上頭,有沒有想好。我那弟媳婦娘家老夫人,和尹家老太太自好,她阿娘和康太太也極親近,說起話來便當,身份上也合適。”
自家媳婦這份見人見事只能,又分寸把握得度,只讓蔣峰達忍不住伸出手,輕撫了撫嚴冰的面頰,又攬了她到懷里,緊緊抱了一下才道:“如此,我這便先下山去了。山下藥王大會快要開了,張家大郎怕是這幾天便要下山了。”
嚴冰窩在蔣峰達懷里,輕聲道:“嗯,快去吧,等家去了,咱們再……”
蔣峰達看向懷里的媳婦,粉白的面龐透著紅暈,好不叫人憐惜,只輕輕湊上那抹嫣紅,又軟又甜,只讓他欲罷不能,卻也只能淺嘗輒止,輕笑道:“等那張家大郎大婚的時候,我定要把他灌醉了,才能消了今日這心火。”
嚴冰紅著臉捶了蔣峰達兩下,才把他推開,直直往門口推去,蔣峰達輕嚷著:“娘子別推,別推,給我倒杯涼茶喝一下,叫外人看見,可……”
隔天,張老太爺帶了張青川,請了康家大老爺,一起出了清風院,往山下去了。
臨行前,張老太爺叫了秦念西,只說因如今情況特殊,讓她安心在清風院整理病案,康家老太太那處,多上些心,劉夫人那里,便放手讓秦、王二位醫婆去治就是。又讓管家遣了人,悄悄兒封了清風院往萬壽觀藥院的那處角門。
秦念西也知道,那日夜里確實犯了醫家大忌,本想解釋幾句,見得長輩皆是閉口不提,便也只得無可奈何應諾。
秦念西閑閑轉回院子里,找了本書,靠在敞軒檐下的矮榻上,望著湖面的遠處發呆。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聽見外頭嚴冰的聲音傳了進來,往外迎了幾步,一股子清香味兒撲鼻而來,就見嚴冰后頭跟著尹艾,兩人手上都掐著一把花兒,后頭還跟著幾個丫鬟,抱著花的,拿著花斛的,俱是笑容滿面,熱鬧極了。
嚴冰看見秦念西,眼睛便亮了亮,笑容極其燦爛:“就知道你窩在這里,你看看你這屋里,比個尋常男子的書房還素凈,就幾本也不開花的蘭草,還有幾根常青藤,你看這些花兒,漂亮吧?”
秦念西面上掛著笑,卻噘著嘴道:“好好的花兒,嬸嬸非要摘了它做什么?放在這屋里,不過三五日就萎了。”
嚴冰一只手刮了刮秦念西嬌俏的小鼻子,嬌嗔道:“嬸嬸摘了你院子里的花兒,心疼了?就是開在枝頭,也不過三五日光景,關鍵是還沒人去看,自家開得寂寞得很。”
嚴冰說著便又自揮了揮手,指揮著丫鬟婆子擺花斛的擺花斛,插花的插花,一時間屋里好不熱鬧。
尹艾把手里的花遞到了丫鬟手上,牽了秦念西的手,退到先前秦念西坐的那處,閑閑看著眾人忙碌,才笑道:“我還說她把那些花斛搬來作甚,她說你這里八成沒有,我還不信,說好若是我輸了,午間便給你們下廚。”
嚴冰手和眼睛都在面前的一堆花上,耳朵卻尖得很,笑著接話道:“愿賭服輸,艾姐兒麻溜兒的,想想做點什么新鮮花樣兒給我們吃。”
尹艾便笑著問了秦念西道:“咱們阿念想吃點什么?”
秦念西正要答話,木香進來稟道:“姑娘,王娘子來了,搬了一筐子菜肉,送到廚房去了。”
秦念西心里想著,必是阿升的爹從山里弄來的,便笑道:“不需想了,中午有好吃的了。”
王醫婆正好走進來,一邊走一邊把衣袖整理好,見得屋里這許多人,忙屈膝行禮:“姑娘這里有客,是奴家打擾了。”
嚴冰和王醫婆早就熟識,走過去拉了她道:“王娘子真是,跟我們還見外?這怎么還在喘著氣呢,聽說你拿了一大筐吃的來,都有些什么?”
王醫婆忙笑道:“是阿升她娘,說是這幾日夜里都有雨,就讓他們當家的去林子里采了蕈子,來給姑娘做湯喝,又打了只野雞,路過山后那片水洼子還逮了兩只野鴨子,捉了兩尾大青魚,還采了些野菜,扳了點水筍。孟娘子還曬了些干菜,說是一定要送給姑娘嘗嘗。”
秦念西想著那封了的角門,直走過來吩咐木香道:“快去上些茶水來,可是累著了,搬那么大一筐東西,繞那么遠進來。”
王醫婆忙擺手笑道:“我不累,原也是兩三天沒見著姑娘了,想得緊,就自家過來了。”
秦念西隨口問道:“阿升可還好?”
王醫婆忙點頭道:“好,好得很,這兩天都開始跑去觀中童兒習學的地方,蹭著聽課去了。”
“那孟娘子呢?她可是個閑不住的。”
“可不是嘛,那兩口子都是勤快人,那孟娘子得閑便幫著我們打打下手,如今煎藥、撿藥這樣的事,已經做得像模像樣了,還從秦嬤嬤那里借了本藥書去讀,說是多知道點,才能不出錯。”
說完了阿升和孟娘子,兩個人又細細說起了觀中幾個病人的事。
尹艾幫著嚴冰侍弄那些花草,嚴冰沖秦念西那邊努努嘴道:“瞧見沒,說起病人來,就那樣,眼里冒光,才剛咱們進來那會兒,人還是蔫蔫的。”
尹艾微微嘆了口氣:“都是各人的緣法,姐姐你那會兒不是把著賬本子就不撒手嘛。”
嚴冰噗嗤笑出來道:“你還有臉說我,是誰上了那海船,就死活不下來的?誒,不過你才剛那話,倒好像念丫頭頭前也跟我說過,你們倆這是,嗯,挺合適……”
尹艾臉一紅,嬌嗔道:“現如今和你說不成話兒了,我去廚房,專撿你不愛吃的做。”
嚴冰直笑出了聲道:“自我這病了一場,口味也變了,那些什么野雞蕈子湯,紅燒野鴨子,一概不愛吃,你可千萬別做。”
秦念西那邊正和王醫婆說完,聽得嚴冰這話便對王醫婆眨眨眼,提高了聲音道:“王娘子,這可如何是好,咱們給人治了病,卻把這舌頭治壞了,你往常聽說過有這樣的嗎?”
王醫婆難得見到秦念西淘氣,便附和道:“那倒是沒聽過,就只有一樣,不知道是不是奴家這學藝不精,想錯了。”
秦念西一本正經道:“說來聽聽唄,實在不行,咱們再把把脈。”
王醫婆壓低聲音,眼里卻含著笑道:“這莫不是懷上了,只有害喜之人,才會在飲食上有如此大的轉變,咱們治病的,可沒那么大本事。”
尹艾率先一個幸災樂禍地瞧著嚴冰笑了出來,跟著趙嬤嬤笑著嗔怪王醫婆道:“姑娘淘氣,你也跟著作妖……”
嚴冰雖是忍不住笑出了聲,嘴里卻不饒人:“你們這一個二個的,這院子里是呆不得了,再過陣子,怕是連個站腳的地方都沒我的……”
一時間屋里笑得極其歡快,外頭老太妃的聲音傳進來:“這是說了什么笑話兒,叫我老婆子也聽了高興高興……”
眾人聽得老太妃的聲音,忙齊齊站起來行禮,老太妃往前幾步,牽了秦念西的手坐到大案前頭,環顧了一下敞軒里,笑著點頭道:“今日這敞軒里漂亮得緊,是嚴家丫頭和尹家丫頭幫著插的花兒吧。”
嚴冰笑著上前屈膝行禮道:“老太妃,您老人家幫著評評理兒,我們幫她裝飾屋子,她反倒埋怨我們不該折了那花兒。”
老太妃笑著一抬手臂,要把秦念西摟進懷里,卻突然嘶地一聲,又把手放了下來。
秦念西一臉訝然道:“這是怎么了?前日里還好好兒的。”
黃嬤嬤忙道:“前日,前日夜里……”看著老太妃的眼神又改口道:“開始下雨,最近日日夜里下雨白天晴,老太妃肩膀上有舊傷,不知姑娘這里可有什么法子能治一治。”
秦念西心下一片了然,必是那日夜里,自己枕在老太妃懷里睡著了,加上最近這黃梅天,寒濕上了身,引得老太妃舊傷發作了。
秦念西眼神暗了暗,又亮起來,自起身拉了王醫婆過來道:“老太妃,這位王娘子,祖傳一手極好的按撫手法,讓她給您消解消解,定有奇效。”
王醫婆忙屈膝道:“給老太妃請安,奴家素日里在觀中幫忙,得姑娘指點頗多,受益匪淺。奴家這按撫之法,奇效說不上,但松懈松懈肯定是可以的。”
老太妃見眼前這王醫婆落落大方,說起自家手藝頗為自信,便笑道:“我這是個老毛病了,每年總要痛上那么一陣子,今日便來試試王娘子這手藝。是這會子就能治,還是要有什么準備?”
秦念西笑著屈膝道:“老祖宗,阿念這里,各色都是齊全的,您老人家要是不嫌棄,便到素日里阿念用來艾灸的那間屋子里,歇上一會子就是了。”
說著又看了眼漏刻,接著道:“差不多還有一個時辰用午膳,老祖宗要是不嫌我們吵,就在我這院里用了吧,才剛有人送了點野雞蕈子進來,待會兒保管老祖宗神清氣爽,午飯也能多用一碗。”
廣南王太妃用那只不痛的手捏了捏秦念西的鼻尖道:“老祖宗瞧著,你這丫頭,今日怎么帶著股子游方郎中的味兒,”說著笑呵呵站起身,對秦念西道:“走吧,有勞王娘子了。”
嚴冰拉了尹艾屈膝道:“老太妃快去歇著,我們姐妹去廚房看看,無論如何,也得讓老太妃這頓午膳多吃一碗飯。”
廣南王太妃含笑道:“行,快去吧,別把我這老婆子吃撐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