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笑容陰冷而又詭異,配上他有些蒼白的臉,像墳地里爬出來的鬼魅,駭得蕭長贏忍不住倒退一步:“阿兄,那是皇陵,里面埋著我們的先祖!”
生而為人,敬畏先祖,這是最基本的人性。人常剛倫,禮義廉恥,孝悌尊長,這是最基本的為人所堅持,若是連這些都沒有了,還能稱之為人么?
若非如此,蕭華雍又為何要將這件事情秘密處置?挖墳掘墓,驚動先祖,這比自己被虐殺更無法容忍。
“皇陵守備森嚴,我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覺將火藥運入內?”蕭長卿瘦長的指尖摩挲著手中的陶塤,“我不過是學了太子殿下,在皇陵外做了些手腳罷了。”
被炸之處距離皇陵很近,沖天煙霧而起,遠處的村民只看得到一個大概的位置,而他早就準備好了人煽動,才會讓流言如何無法扼制地鋪天蓋地傳開。
蕭長贏聞言才有所松動,他緩步走上前,一手握住哥哥的肩膀:“阿兄,以后莫要再如此了可好?”
弟弟的語氣里滿是央求與恐懼,蕭長卿低頭看著放在肩膀上的手,他很用力,借此來掩飾他的手抖,蕭長卿幾不可聞輕嘆一聲,反手輕輕拍了拍蕭長贏落在他肩頭的手。
“阿弟,哥哥不愿欺騙你。”
蕭長贏的長睫顫了顫,眼尾迅速泛紅:“阿兄……五嫂已經去了,你放過自己可好?就當……就當弟弟求你。”
蕭長卿將蕭長贏的手輕輕從肩上拿下來:“阿弟,能夠讓我忘記你五嫂唯有長眠不醒。她臨死前對我說,要我好好活著,我便好好活著……”
說著他看到蕭長贏腰間掛著一把精巧的匕首,他一把將之拔了出來,薄薄的刀刃鋒利無比,他將刀柄放在蕭長贏的掌心,握著他的手對準自己:“或許……你可以成全阿兄,如此……便不是我失信于她。”
蕭長贏掙扎了兩下沒有掙脫蕭長卿,反而劃傷了蕭長卿的手,蕭長贏手慌亂松手,匕首掉落下去,他一把將笑得唇紅齒白的兄長推開:“阿兄,你瘋了!”
他早就知道哥哥自從五嫂死后就不正常,往日只當他是沉溺于悲傷還未走出來,今日才知道他不是還未走出來,而是將自己牢牢鎖在里面,站在他面前的不過是沒心沒肺的驅殼。
“哈哈哈哈哈哈哈……”蕭長卿笑出聲,他蹲下身去將匕首撿起來,指腹將匕首上的血跡抹去,看著自己還在流血的手,“我早就瘋了,我崇敬的父親滅了我的妻族,我尊重的母親,將毒藥送到我妻子的手里,讓我妻死子亡。他那么小,就在我面前化成一灘血水。她的身子在我懷里一寸寸冰涼。
他們凌遲了我的心,還要我若無其事。我沉湎于喪妻之痛,他們卻對我說大丈夫何患無妻?待她過身一年后,就給我再尋個可心之人。
那是我妻子的靈堂呢,他們說出這等冷漠無情之言,何曾將我視作親子?”
蕭長贏 贏疾步奔上前,將悲慟彷如要癲狂的蕭長卿抱住:“阿兄。”
他的哥哥不僅僅是因為痛失摯愛才至此,而是痛失摯愛后,所有的至親都漠然以待,無人懂他的痛。阿爹認為他兒女情長不堪大用,阿娘覺著他優柔寡斷為一個女人落魄是無能。
他們都沒有痛過,不但不體諒他的痛,反而在他傷口上一次次撒鹽。
蕭長卿閉了閉眼,再睜開之時所有情緒都沉斂于幽深的烏瞳之中,他拍了拍弟弟的背,才推開他:“此事,我們就到此為止,余下的由陛下去清查。”
盜墓案與他無關,他只不過查到一些蛛絲馬跡,這才加以利用罷了,至于背后是誰在用這等天理不容的法子斂財,他并不好奇,也就不想插手,以免引得陛下猜疑。
歷陽郡,沈羲和看著偶有星光閃爍的夜空,在這里等了幾夜,也就今日有了星輝。
大概巳時,沈羲和不經意一撇發現花苞像膽怯的女童悄悄往上探了個頭,她面上一喜,抓了抓旁邊蕭華雍的手臂,聲音不自覺地壓低:“它動了。”
蕭華雍視線久久落在自己的手臂上,方才她……摸了他的手臂,溫熱柔軟的觸感,好像黏在了他的肌膚上,他情不自禁露出了略帶傻氣的笑容。
沈羲和并沒有注意蕭華雍,她眼睛都黏在瓊花上,不多時花柄將花苞往上頂,就像小女童拔高,變得纖細的豆蔻少女。
一陣風吹來,花苞輕輕顫了顫,松動了緊致的花瓣,一層層緩緩打開,宛如少女初長成無限的嬌羞,淡雅絕俗,輕軟如綢,柔膩似絹,搖曳生姿,亭亭玉立。
花絲嬌嬌怯怯地探出來,伴隨著濃郁迷人的芬芳散開。
蕭華雍回過神看著它的變化,兩朵花幾乎是同時綻放,他仿佛看著一個佳人芳華盛放的一生,正要感慨一句,還沒來得及張口,沈羲和雙手一伸,兩朵綻放到了極致的花都被掐斷。
枝頭只剩下光禿禿的花柄,蕭華雍臉上的笑容僵了僵。
“行了,趕回去還能歇息一兩個時辰。”沈羲和將花朵仿佛珍珠一直捧著的匣子中。
放好花之后,毫不留戀抬步離去,蕭華雍看著她走遠,又回頭看著光禿禿的花柄,不甘地把那句話對著無花的枝干呢喃出:“月下美人,美人月下,月美花美不抵人美……”
說完看著在夜風之中顫動的枝干,感嘆一聲:“遇上不解風情之人,你我一樣可憐。”
沈羲和上了馬車,才發現蕭華雍還站在原地,她不解地看著低頭似乎在探究瓊花禿枝的蕭華雍,問身邊的珍珠:“方才瓊花枝有獨特之處么?”
珍珠搖頭:“婢子不知。”
好在蕭華雍也沒有停多久,很快就追過來,沈羲和又把話問了蕭華雍一遍:“殿下方才在看什么?”
蕭華雍溫和地笑著,面上一派泰然:“適才在想如何培植瓊花,故而多看了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