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西天,地上結了霜。
長寧宮中漫天飛舞的粉色紗幔被盡數扯下,扔在地上任人踐踏。
樊貴妃釵橫發亂,衣衫不整,面容呆滯地蜷縮在地上,麻木地看著面前的二皇子。
二皇子的頭被皇帝砸了一個洞,肩頭上插著箭,兩處都不是小傷,汩汩地流著血。
血染紅了他的衣衫,又把青色的地磚浸染得烏黑。
可能是因為恐懼,也可能是因為疼痛,還可能是因為血流得太多,二皇子時不時地抽搐著,眼眸黯淡,神色灰敗,瞧著就是離死不遠的模樣。
皇帝冷漠地立在一旁,由著袁知恩幫他整理衣衫發髻,昂首挺胸往外走。
“陛下,陛下!”樊貴妃突然醒悟過來,凄惶地喊著朝他撲過去,慘叫:“求求您饒了我們母子吧!我們不是故意的,求求您看在臣妾伺奉您多年的情分上,饒了我們吧……”
宮人上前抓住樊貴妃的手臂,將她倒拖著往后去,不讓她打擾到皇帝。
皇帝恍若未聞,更不曾回頭,直到登上龍輦,他才淡淡地道:“袁伴伴。”
袁知恩匆忙上前,低聲道:“陛下,老奴在。”
“朕給過他們機會了。”皇帝的臉藏在陰影里,語氣高昂憤怒:“但他們還是想要朕死!一杯酒不夠,就來兩杯,兩杯猶嫌不夠,再來三杯!”
袁知恩沒出聲,只默默地遞了一個溫暖的手爐過去。
“朕不需要這個!”皇帝大發雷霆,原本想要把手爐扔出去的,臨了又改掉主意,將手爐緊緊抱在懷中,汲取上頭不多的溫暖。
“起駕!”袁知恩拖長聲音高喊,龍輦穩穩抬起,穿過長寧宮的大門,沿著長長的甬道向宮廷更深處走去。
“袁知恩,著人細審嚴審,但凡與此事有關者,一律嚴懲不貸!”晨霧中,皇帝莊嚴肅穆,聲音冷漠平靜,與平時沒有任何不同。
晨鐘響起,官兵退去,早起的小鵝們嘎嘎地叫著,歡快地四處覓食。
裴融捏著僵硬的手指,揉一揉枯坐了整夜的腰,輕輕吁出一口氣。
今上不是興師動眾的性子,更不喜擾民,無論何時,只需能夠控制住局勢即可,絕不多事。
是以,這般悄無聲息的作派,充分說明當家做主的還是今上。
只不知道,敗的那一方傷亡情況如何。
裴融想著,把爬到他懷里撒嬌的大樸抱起,輕柔地替它抓著下巴,大樸十分享受,一動不動,發出“呼嚕嚕”的響聲。
“啊呀……”檀悠悠打了個打呵欠,伸長兩臂和腿,來了個大懶腰,再披散著頭發,睡眼朦朧地看過來:“我們還活著呢。”
裴融嚴厲地瞅向她,她立刻改口:“啊,夫君,我的意思是說,平安如意,平安如意,多么美好的一天啊!”
裴融沒理她,把大樸放下,再看看打著小呼嚕、香香甜甜還沒醒的萱萱,有些擔憂地道:“萱萱昨天夜里沒鬧著吃奶,不會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這么大的孩子,可以不吃夜奶了。”檀悠悠將手指輕戳萱萱的唇角,萱萱立刻閉著眼睛嘬著嘴倒處找奶吃。
“這小饞貓,餓了,很快就要醒啦。”檀悠悠的心情好得不行,果然話音未落,萱萱就閉著眼睛哼哼起來。
裴融把萱萱抱起交給聞聲而來的乳娘,端端正正在檀悠悠面前坐下,嚴肅地道:“我一夜沒睡。”
“我知道啊。”檀悠悠掩著口打個呵欠:“我中間有醒過,見你一直沒睡,一直都在,就安安心心繼續睡了。”
“做得很好。”裴融很認真地夸獎了她,覺著有很多話想要和她說,一時之間卻又無從說起。
檀悠悠很認真地等了許久,也不見他有什么動靜,便沒了耐心:“餓了,餓了,咱們吃早飯吧。”
管它東風西風刀子風,日子照樣要過,老百姓必須吃飯飯。
這種打霜的早晨最冷不過,熱乎乎地來一碗甜豆漿,再配個油條糍餅之類的,熱乎乎、甜滋滋,不要太舒服。
檀悠悠利落地把自己收拾好,準備去廚房親自督戰做早飯。
裴融難得見她如此主動勤快,不由多了句嘴:“今日吹的什么風?”
檀悠悠一笑:“東西南北風!這不是你熬了一夜,該換我了嗎?還有家里這么多人提心吊膽守了一夜,不該好好犒勞犒勞他們?”
“你說得很對,我放心了。”裴融伸出大手,拍拍檀悠悠的發頂。
這次檀悠悠果斷反抗并拒絕:“別總這樣拍我!讓我覺著你是在拍狗頭。”
裴融不明白她為何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卻也沒有細究,舒舒服服躺到床上,等候某人安排美味的早飯來吃。
檀悠悠前腳剛出院門,便聽外頭一陣不同尋常的嘈雜聲響起。
她停下腳步,側耳靜聽,想要判斷發生了什么事。
卻見裴融大踏步而來,一手抓住她,黑著臉道:“回房去!回房去!”
跟著就見一支燃燒著的火箭自墻外射來,“咄”的一聲插在窗欞上,火和煙霧瞬間躥了起來。
檀悠悠把嘴張成“0”形,還沒來得及表示她的震驚,更多的火箭又從外面射了進來。
“傳說中的火箭……”檀悠悠默念一聲,折身往回跑,交待裴融:“我管老人和孩子,你管外頭!”
裴融沒多話,折身便走了。
檀悠悠邊跑邊喊人起來滅火,等到把萱萱抱起,人也盡數起來了,滅火的,搶救金銀細軟的,各司其職,忙而不亂。
漸漸的,射進來的火箭少了,東跨院那邊卻又起了大火。
檀悠悠也不急著去救火,反而去了主院探望安置裴老太爺等人。
這么大個院子,數量不多的下人,還沒消防龍頭滅火器啥的,即便長了三頭六臂,也不能全面及時兼顧,要燒就燒好了,只要人和錢安全,一切不在話下。
心中有主意,腦子就很清明,忙著家里的同時,她還記得讓蓮枝去看裴融那邊的情況如何。
蓮枝很快就回來了,既害怕又興奮:“侯爺坐在您做的那個什么瞭望塔上,指揮人打外頭的反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