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罪難逃,活罪可免。
皇帝金口玉言,一旦開口,幾乎再無轉圜的余地。
換作旁人,只怕早就淚流滿面,癱倒在地,什么都顧不得了。
然而樊貴妃與眾不同,始終是做了這么多年的寵妃,見過太多大場面,慌亂過后便穩住情緒,繼續小意伺候皇帝。
皇帝倒是挺體貼她的:“你若難受,便不必再硬撐著了,就在這一旁陪朕坐坐,說說話。”
樊貴妃凄然搖頭:“伺候陛下是臣妾的本分。倘若不是陛下,臣妾只不過民間一尋常粗鄙婦人罷了,哪來的錦衣玉食,富貴風光……”
她抓著皇帝的手哭了起來,很小聲的那種,哭的樣子也很可憐可愛,千回百轉,絕不會讓人生厭。
最早的時候,她便是因為思念家鄉,獨自躲在王府里哭泣,被年輕的皇帝一眼瞧見,心生憐惜,這便有了多年的榮寵。
這時候這般哭泣,是希望仍然能夠打動帝王那顆鐵石一般堅硬的心。
皇帝摟著她,輕拍輕哄,眼角也微微帶了些濕潤。
樊貴妃偷眼瞅到,便做張做勢,往皇帝懷里貼了過去。
老夫老妻,皇帝自是曉得她什么意思,卻也來者不拒,與她默默親熱了一回,然,飯尚未吃完,樊貴妃將手一試酒菜,道:“涼了,臣妾重新做兩個熱菜上來,再陪陛下喝幾盅。”
皇帝有些疲累:“罷了,沒胃口。”
樊貴妃便拉著他的袖子,輕聲哀求:“陛下,臣妾自知罪孽深重,孽子去后,臣妾怕是再難得見天顏了,這一夜,懇請陛下憐惜臣妾,再陪陪臣妾,可好?”
皇帝點頭允了,樊貴妃輕輕擦去眼淚,指揮宮人將冷菜撤掉,自己挽了袖子,親自下廚做了幾個小菜,裝入食盒之后,又去取酒,正忙著,一只拇指大小的玉瓶被人遞到面前。
她緩緩回頭,卻是本不該出現在這里的二皇子。
二皇子神色陰鷙,目光冷峻,唇角神經質地抽動著,似是要笑,又似是要哭。
“我早說過,他是個沒有心腸的惡鬼!他生我養我卻不管我的死活!”
二皇子惡狠狠的,說一句,臉上的肌肉就跟著跳一下,手和腳也跟著篩糠似地抖個不停。
樊貴妃神色驚慌,示意他不要出聲,匆匆忙忙往外看過,見無人關注,才又縮回去,沉聲道:“你要死了,我不是說了讓你別出來嗎?壞了大事如何是好?”
二皇子咬著牙冷笑:“大事?再大的事能有我的命更重要?他要我死,要我死!你沒聽見嗎?”
樊貴妃捋一捋碎發,冷靜地道:“你先藏起來,我會處理。”
二皇子不放心:“你打算怎么處理?他說不關你的事,要讓你陪他一輩子,你是不是也想不管我了?”
樊貴妃冷喝一聲:“胡說八道!你以為我傻么?你出了事,我能得了好?”
二皇子神色猙獰,眼珠凸出,咬牙切齒:“你知道就好!把這個,這個,給他吃,給他吃呀!”
樊貴妃安撫他:“知道了,知道了,等我叫你,你再出來……”
“我不,我自己動手!”二皇子把玉瓶打開,將里頭的白色粉末盡數倒入酒瓶之中,晃了又晃,威脅道:“你要是敢不給他吃,我就喊出來,我們一起死!”
樊貴妃又煩又怕,柔聲哄他出去,定一定神,拎起食盒走入偏殿。
皇帝已然靠在榻上睡著了,月亮窗大開著,夜風吹得粉色的紗幔飄飄揚揚,如夢如幻。
樊貴妃拎著食盒,看著皇帝頭上的白發,潸然淚下,可隨即,她又狠狠拭去眼淚,柔聲喚醒皇帝:“陛下,陛下,酒菜得了。”
“哦……”皇帝驚醒過來,伸個懶腰,睡眼朦朧地看著她:“辛苦了,坐吧。”
宮人想要上前幫忙,樊貴妃命其退下,親自擺布酒菜,再給皇帝斟上酒,遞到皇帝面前:“請陛下滿飲此杯。”
皇帝看她一眼,微笑著道:“朕突然在想,里頭會不會有毒?”
樊貴妃眼皮一跳,惶恐不已:“陛下可不能和臣妾開這種玩笑啊,臣妾膽子小。要不,臣妾先為您試酒試菜。”
“不必了。這么多年的夫妻,到底也有幾分情義在。”皇帝一口飲盡杯中之酒,再嘗一口菜,道:“貴妃也吃。”
樊貴妃全身是汗,嬌笑著以袖掩口飲酒,將杯中的酒水盡數倒入袖中,再給皇帝斟滿酒:“陛下再喝,好事成雙。”
皇帝又喝了一杯,她再斟一杯過去:“連中三元。”
皇帝意味深長地笑:“朕已富有天下,還需要連中三元么?愛妃勸酒很厲害啊。”
樊貴妃干癟一笑,撒嬌:“喝吧,喝吧。”
皇帝便又喝了這酒,跟著就丟了酒杯,捂著腹部,皺眉驚恐:“不知為何,朕突然肚中絞痛……”
“陛下……”樊貴妃顫抖著讓開幾步,低聲道:“怕是吃壞了肚子……”
“啊……”皇帝嘶吼著,捂著肚子倒下,指著樊貴妃,目呲欲裂:“你,賤人,是你……朕待你不薄……你怎么敢?”
樊貴妃顫抖著跪在地下,慌慌張張:“陛下,臣妾也是不得已……”
“說這些廢話做什么?”二皇子鬼魅一般從塌下爬出來,拿出一張寫滿了字的紙張,匆匆忙忙去解皇帝腰間的私章,要蘸了朱砂蓋印。
皇帝掙扎著,嘶聲道:“逆子!這是什么?你要做什么?”
“當然是傳位于我的旨意了。”二皇子獰笑著,見皇帝不肯配合,舉起拳頭便要朝著皇帝的臉面砸去。
不想“嗖”的一聲輕響,一點冷光劃過,一根弩箭正正射入他的肩頭,疼得他一聲慘叫,拳頭擦著皇帝的鼻梁軟軟落下。
“呼啦”一聲響,弓上弦,刀出鞘,月光照鐵衣。
無數披甲衛士自殿外涌入,將皇帝、二皇子、樊貴妃三人團團圍在中間。
剛還中毒將死的皇帝緩緩坐直身體,冷漠地注視著樊貴妃母子,抓起紫檀木小幾,用力對著二皇子的頭臉拍了下去。
“逆子!毒婦!”
長寧宮中響著皇帝清冷漠然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