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融微微一笑,恭敬地道:“多謝殿下好意。但,此事該由禮部、翰林院出面辦妥,草民還是再等等吧。”
不識抬舉!二皇子面色微變,迅捷掩去眼中的恨意和怒意,“哈哈”一笑:“既如此,我就先行一步了。”
裴融并不抬頭,拱手相送。
二皇子大步走入宮門,低聲叮囑:“既然裴向光不想進來,你就幫幫他。”
隨從領命而去,二皇子勾唇冷笑,本朝自立以來,從未有過白身入宮御前講經之先例,裴融已是招致朝中無數文臣嫉恨,不然斷不會被攔在宮門之外。
自己好心好意想要帶他入內,他卻要故作清高,既如此,便讓他繼續在這宮門外待著被嘲笑好了!左右誤了時辰,倒霉的也不是自己。
裴融繼續安心地等著,神色如常,不慌不忙,倒叫那些等著刁難他的人有些失望。
轉眼之間,又有幾人同行而來,當先正中一人須發皆白,頗具仙風道骨,脫俗得很,正是當朝名儒、在文華殿講經多年的焦大學士本人。
裴融無品級,這宮門處百官出入,但凡來一人,他都該行禮問安。換個人或是從前的他,早已窘迫不已,然而此刻的裴融并不窘迫難堪,恭恭敬敬行一禮,磊落坦蕩,光明正大。
“這是誰啊?宮中怎會有白丁出入?”跟在焦大學士身后的一名官員鄙夷地皺起眉頭,吩咐侍衛:“你們好大膽子,竟敢讓人在此停留騷擾,還不趕緊把人趕走?”
侍衛果真就要上前趕人,裴融不慌不忙,抬眼看向裝聾作啞的焦大學士:“大學士,別來無恙!”
焦大學士假裝沒聽見,昂著頭往里走。
裴融平靜地道:“大學士,敢問貴徒陸翰林現今可好?”
這是赤果果的挑釁!但凡是個人,都不能忍。
焦大學士頓住腳步,冷冷地注視著裴融,半晌,輕笑一聲:“我道是誰,原來是年少有為的向光公子。你為何在此?”
這是明知故問。
裴融知道,自己沒有得到出入腰牌、不曾事先得到題目的事與焦大學士等人絕對有關,目的就是為了羞辱他為難他,想把這次機會毀去,將他再次打入塵埃。
但備受磨難之后不曾怨天尤人,并能再次攀高的人,從來都是心性堅定者,何況家中有個厚臉皮的小嬌妻日夜淬煉著,裴融的內心和表情毫無波動,冷靜如老狗:“回大學士,晚輩奉旨入宮講經,在此等候傳召。”
到宮門處不得入,與在宮門外等候傳召,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前者是羞辱,后者是榮耀。
即便焦大學士深知內幕,卻也不能糾錯——畢竟一旦開口嘲諷糾正,便暴露了自己。身為有名的大儒,豈能犯這種錯誤呢?還不如先進去,再搞點兒后續埋伏著。
于是焦大學士笑容越發溫和:“這樣啊,那你先等著吧,老朽先行入宮了。”
裴融恭敬拱手:“您老慢行。”
焦大學士轉過身就變了臉色,跟在他身后的一個官員憤恨地道:“裴向光算什么東西!竟敢與老師同殿講經!”
另一個官員則道:“陛下不知是受了誰人蠱惑,竟然讓一介白丁入宮講經,讓我等寒窗苦讀數十年、金榜體敏之人顏面何存!”
“老師,您一定要勸諫陛下收回成命!”
焦大學士淡淡地道:“看你們這點出息!天下是陛下的天下,陛下愛讓誰講經就讓誰講經,做臣子的只需遵旨就好。至于裴向光本人,就要看他究竟有多少真才實學了。”
“陛下是隨心的性子,或許突然就讓講經了呢。”幾人相視一笑,興致勃勃地繼續往里走。
從此處到文華殿,有很長一段路要走。皇帝讓講經,那便是要立刻開始的,容不得絲毫怠慢,否則就是大不敬和欺君。
即便有人說情,宮人宣召,裴向光也得飛奔趕路,到了御前難免汗水淋漓,慌慌張張,再突然抽個意想不到的題目,呵呵……簡直水到渠成。
焦大學士仿佛已經看到裴融二次墜落的凄慘模樣,由不得搖頭嘆息:“裴向光倒是有幾分偏才,可惜目中無人,年少輕狂,太過譚楠,總是癡心妄想不該得到的東西。你們要以此為戒!切記謹守本分。”
眾人齊聲應是,之前讓侍衛趕走裴融的人遺憾道:“可惜賊人太過奸猾,未曾讓他受到教訓!”
焦大學士道:“不急,不急……”
一行人行至文華殿旁,但見禮部、翰林院的人已將講經所需的各種事物準備得差不多了,一個官員看見他們進來,便道:“你們可曾見著裴向光啦?”
“不曾。”焦大學士的學生微笑著道:“他還沒來么?”
“沒來。”禮部的官員開始著急:“這都什么時辰了,怎么還不到?”
焦大學士默然無聲,找個地方自己坐了,招手叫一名伺候的內侍過來,低聲道:“諸事齊備,可以講經了。”
內侍心領神會,笑著自去操作。
陳二郎急急忙忙跑過來,見人就行禮。
焦大學士冷眼看著,愜意地喝了一口茶。
他知道陳二郎是在找人去領裴融入宮,然而品階高、能處理此事的知經筵事、同知經筵事皆有內閣大臣、各部尚書、侍郎擔任,此刻這些人全在御前伺候,不可能出手相幫。
至于在場眾人,各有各的事要忙,各有各的站位,因此陳二郎這場忙亂是注定落空了。
稍后,只要皇帝抵達,而裴融還未到現場,那就好玩了。
“啪啪啪”有內侍擊了幾下手掌,高聲道:“諸位大人,陛下已經處理妥當政務,很快就要過來了,還請各位做好準備!”
禮部官員又在尋找裴融:“裴向光還沒到嗎?”
陳二郎連忙道:“他在宮門外候著呢,禮部沒給他出入腰牌,侍衛不給進!還請大人隨我一道接他進來如何?”
那人正要跟著陳二郎一起去,他的上司便冷冷地道:“誰說沒給腰牌?分明是裴向光自己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