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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那不是有小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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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老爺子躺在炕上,激動地直起脖子想朝外瞅。

  多大個喜事呢。

  他就是癱了。

  要是沒癱,今日必須到場,還不能空手,得隨禮。

  朱老爺子對小孫媳哆嗦著擺手,心想:你咋還四平八穩的。

  著急起來直流口水,嘴里吱吱嗚嗚,似在催促說:

  快回娘家,幫著張羅張羅,他躺在炕上都聽見那報喜鑼聲了。

  眼神里也像是在叮囑小稻:“讓德子不用回了,家里啥事兒沒有,給他小妹夫撐場子才最是要緊。”

  小稻雖然沒看明白老爺子想說的話,但是能感覺出來那種急迫,雞同鴨講道:

  “爺,您別著急,我和東頭唐家木匠叔說了,讓他給你老做個推車,回頭能推您出去看看。明兒、最晚后個,我再回來。要是真能做出來,我還得給人家錢呢。”

  說完,這才站起身:“那行,爺,那我帶我妹子先走了,您瞇一覺吧。”

  嘴里還要應著外面的催促聲:“噯,來啦,里正叔,我這就走。”

  里正叔,您也要跟著去?

  小稻和小豆姐妹倆心里吃驚,面上卻不顯,還要說娘家那頭歡迎。

  “甜水她爹和我小妹夫要是知曉你老也能去捧場,得老高興了。”

  朱老爺子聽著外面的動靜,躺在炕上,心里美的呦。

  要知曉,這可不只是左家在請他們朱家人。

  而是游寒村的里正出面,派人敲鑼打鼓特意來通知朱家。

  過兩日口口相傳,想必附近這些村的人就都會知曉,左家、游寒村里正,包括大喜臨門的羅家,都很拿朱家當回事。

  朱家往后在十里八村都會面上有光。

  可是,老爺子躺在炕上,聽著聽著又想發火了。

  因為他聽半晌,也沒聽見自家人對小孫媳說句恭喜話。

  一個自家人都沒有。

  里正就在院里站著,村里甭管熟不熟悉德子媳婦的,都會站在大門口道上一句恭喜。

  兩姓旁人都能湊熱鬧說句討喜話的事,到頭來,自家人卻像和她們沒關系似的,連個屁都不放,啞巴是咋地。

  給朱老爺子氣的,沒一個長腦子的,沒一個!

  這節骨眼兒,說句不好聽的,就是恨在心里都要笑在臉上,畢竟道喜道到咱家門口。結果就沒有一個拿得出手、要點兒臉的。

  所以,當小稻走了,朱老爺子就只干兩件事。

  一件是,一會兒一搖鈴,既然罵不了人,那就折騰那倆孫媳。

  其實朱老爺子自從病了,一般情況下,不愿意麻煩別人。

  恨不得三急都憋著,等孫兒們從地里回來再說。

  這回不的了,他要翻身,要喝水,要鋪褥子,這下面的炕席給他后背硌出印子啦。

  朱老爺子這么一折騰起來,大房大伯母那頭就指望不上兒媳們攙扶,卻一句多余的抱怨也不敢說。

  那日,從老爺子氣到爬出來,朱興德的伯母就像病了似的,消停不少。

  伯母心里含糊,怕老爺子萬一哪日能重新說出話來,讓她跪下,甚至……不敢想。

  還不能在兒媳們面前漏了怯,就只能裝病。

  也確實像提不起那口氣似的,嗓子疼,頭也疼,額上帶塊布頭勒緊也不解頭疼。

  而朱老爺子干的第二件事就是,閑著也是閑著,躺炕上睜眼后悔和做夢吧。

  他今日沒法親眼看見那大紅喜榜。

  心想:

  咱活這么大歲數只聽說過,卻沒見過那個。

  唉,恐怕這輩子想見到那種大喜事,也指望不上自家孫子了。

  至于曾孫,算啦,你看他現在就哆嗦亂顫的,能活到那時候嗎?

  也就愈發覺得,你說咱家孩子咋就沒有一個能好好念書的。

  朱家這幾個,都被他送到學堂開過蒙。

  真的,白瞎那份開蒙錢,白瞎他的心。

  那大孫兒學點字就像熊瞎子掰苞米似的,認兩個忘三個。

  剩下的幾位孫兒,倒是腦子夠用,卻沒一個能坐住的。

  以他小孫兒大德子最甚,屁股像長草了似的。

  氣的那先生找多少回,讓領回去,不好好念書還拐帶別人沒法認真聽講。

  朱老爺子眼下聽說人家羅峻熙被供出頭了,可憐他一把年紀只能想象,大紅喜榜寫著:“朱興德高中”。

  將主人公給換掉。

  要是換成他的孫兒德子中了秀才,想象他此時都會做些什么,會啥樣。他攢的那百十多兩銀錢,指定會豁出來花上個十八兩張羅酒菜。

  只想象,那還是假的呢,都感覺心里亮堂得很。

  話說,那老羅家會更高興吧,畢竟那是真的。

  羅家還不知道呢。

  正主這里,正在挪床挪柜子。

  羅婆子聽信算卦的,算卦的說了,床不要對著門,不吉利。她打算將兒子的書柜和床換個位置。

  所以小麥回了婆家,進屋就被嚇一跳。

  她峻熙哥那屋,書柜上的書全堆在窗臺上,寫字桌挪了地方,地上散著一堆衣裳襪套,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床也七扭八歪。

  小麥差些扯脖子喊人,不知道的以為進賊了。

  多虧羅婆子從磨坊東屋及時回來,兩只胳膊還挎著包袱。

  “娘,你這是在干什么。”

  “能為什么,挪一挪換個風水,圖個好兆頭。”她兒子都要被倒霉附體啦。

  “您手里拿的是我的衣裳吧,那您拿我包袱又是為做什么。”

  “你是我老羅家媳婦,還想一直住在那屋不成?不得搬回來一起住?怎么,不樂意呀,我告訴你,做人家媳婦的別忘本!”

  沒有旁人在場,羅婆子看看堂屋、看看門口,發現只小麥一人回來,語氣立馬變得很硬實。

  她心想:

  唉,她也就剩嘴硬啦。要是在兒媳婦面前,前后不一,變化挺大的,你說她也沒面子不是。

  她是長輩,只要那秀花嬸子沒跟來,自家兒媳婦,她愿意咋訓就咋訓。小麥不會告狀,反正她這輩子都不帶哄捧兒媳婦的。

  打死也不能讓兒媳婦騎在頭上。

  小麥真就好脾氣地放下玉米筐說:“噢,那我幫您一起搬吧。”

  搬的時候,小麥面上沒什么,心里真挺感慨的。

  依稀記得她成親當晚,婆婆連拉帶吐,連著兩天。等回頭好了,峻熙哥也被同窗找走啦。

  而爹娘和倆姐姐在鋪床那日,就將給她陪送的柜子和臉盆浴桶放在新房里,上面貼著剪紙大喜字。

  然后婆婆將柜子和臉盆等有用的東西,通通留在峻熙哥屋里,讓峻熙哥往后用新的。

  將她這個“沒用的東西”,帶著換洗衣裳和被褥打發到磨坊東屋。

  她現在還清楚的記得,羅峻熙前腳離開家門,后腳婆婆就去新房,劃拉劃拉將她的衣物收拾出來,包袱幾下給捆好,一手倆,扛著就給扔到磨坊東屋炕上。

  那神情、那姿態,且嘴上說著:

  “你知曉我家是被逼無奈、外面傳成那樣才不得不娶你過門的吧?既然知曉,我告訴你,就自覺點兒。我兒子眼下讀書最要緊,我們家壓根兒沒想在他科舉前成親,成親耽擱念書。再者說,你歲數還小,甭惦記那圓房的事兒。”

  小麥曾分析過這段話的本意。

  其實本意就差明說:你要點兒臉,別跟個狐貍精似的碰我兒子一根手指頭。

  于是,她自打那以后就自覺,很配合婆婆,躲著峻熙哥。

  當然了,峻熙哥在縣里書院也很少回來。

  想起那段往事,再看向婆母現在爬到她住那屋的炕上,將曾經扔到屋里的東西又自己收拾起來,和那天在新房一樣動作麻利,只是這回是給“她”收拾回去。

  左小麥以為只自己想起了那一幕,卻不知羅婆子拿著那熟悉的被褥,也想起來了。

  這被褥,還是她當初給找的。

  再回憶起自己曾警告過小麥的話,一時臉上有點兒不自在,就是不太明顯。

  同時,在心里再次覺得,小麥憨厚。

  羅婆子一邊卷被褥,一邊琢磨:

  咱將心比心,換成咱被婆婆那么對待,眼下婆婆又巴巴的將東西收拾回去,吐出的話跟放屁似的不做數,換作那愛咬尖兒的兒媳,眼下夫君又要指望自己娘家,有倚仗,即便沒有張嘴就說出一些難聽話,也會臉上帶笑、實際心里很不舒服地裝傻充愣埋汰幾句:

  “娘,不是你老說的嘛,我咋能回去呢,住在一起多耽擱夫君念書……”

  咱會尋思:總不能你攆我出去,我就要出去,你讓我住一起,我就住一起,為那口氣,指定也會陰陽怪氣兩句。

  其實,小麥要真那樣做,她眼下也要聽著那小話兒。

  然而,沒有。

  羅婆子掃眼小麥。

  她那個傻兒媳正實實在在搬家,不用她啰嗦,就將東西收拾干凈的,還將擺在窗臺上種的小花都給搬到兒子那屋。

  你說,一個女子,你這么主動干啥,也不怕個羞。

  不知道的,以為小麥饞她兒子饞的不行了呢。

  事實上,只有她這做親娘的知曉自己兒子是啥德行,那都恨不得小麥洗澡,他去偷瞅,是她兒子饞小麥。

  扯遠啦,咱就說這個事兒。只能說,小麥憨厚,沒揭她短,也沒擺譜。

  這種復雜的心情,讓羅婆子脫口而出對小麥道:“歲數小就是好啊。”

  歲數小的新媳婦,就是比那過門多年的兒媳婦好教。記仇也好哄。

  “嗯?”

  “嗯什么,沒和你說話。對啦,你回來干啥?是稀飯讓你回來的?”

  小麥說不是,峻熙哥不知曉她回家。

  想起外婆囑咐的,要嘴甜些,小麥道:“我惦記您,正好我娘家玉米收口了,娘,那玉米可大個頭啦,我去給您煮上,您嘗嘗。”

  “先別忙那個,我問你,這幾日咋樣。”

  小麥自然實話實說,昨兒獵豬,有撞吐血的,兩位姐夫也受了傷,大姐夫怕朱家祖父看見傷口,都沒敢回家。

  倒是羅峻熙,依舊被兩位姐夫護的好好的。

  至于今天,一早就走了。

  “娘,您是不知曉,不早走不行。豬會攆地里去。

  夫君當著村里好些人的面前跑。要是跑的不快,游寒村的莊稼就會被禍害。真是后怕。

  昨兒外婆還說,要是真禍害了村里的莊稼,要是再被人發現是峻熙哥招的野豬,那村里那么多戶人家就會找咱家大鬧,不得讓咱家賠錢呀。”

  羅婆子聽的閉了一下眼睛。

  再睜開時,將小麥扯近一些:“我問你,那你倆那個了嘛?”

  “哪個?”

  玉米在鍋里翻滾著。

  可羅婆子一點兒胃口也沒有。

  躺在她自個那屋炕上,對面她兒子那屋,被她折騰得亂七八糟也沒心思管,全憑小麥自己在那屋忙乎。

  羅婆子一會兒在心里罵:

  羅峻熙,你咋那么不中用呢,我說沒說過讓你圓房,咱不換媳婦了,好好過日子。那都不換了,躺一鋪炕上還將媳婦閑在一邊?

  要氣死她啦,一點兒也不隨他爹。

  是不會啊是咋滴。

  不會,那不是有小冊子嗎?那么貴的冊子,得做多少塊豆腐才能買一本,都不知道翻翻。

  而且這回咱真怨不著左家,攏共才三間屋,特意給倒出一屋,還是離大屋挺遠的,隔間灶房。這事辦得多明白,就差明告訴稍稍出些聲音也聽不到,那還有啥可不好意思的。

  你要是這么一直招豬下去,招個十年八年的,這些年都要在左家住,你也不圓房呀。

  羅婆子一會兒又撕起嘴上干裂的唇皮,心里正來回拉扯:那個,要不要給兒子呢。

  哪個呀。

  話說,羅婆子這兩天沒閑著,附近攏共不是七個村?再朝下走最邊上那個村,柳樹毛子村有位“大仙”。

  羅婆子挺信那位的,即便好些人說那老娘們騙錢,但她信。

  因為她男人還在的時候,她陪別人去,被那一只眼珠的“大仙”說面有寡相,能給破。當時給她氣的,別說花錢破了,敢詛咒差點扒了那家房子。

  結果……

  然后從此就信上那位,這兩天就去了一趟。當然了,沒說招豬,只說有點兒犯邪。

  那人告訴,將這東西給兒子喝了就見好。

  這不嘛,羅婆子下了炕,正將那壇子抱出來,打開再次聞了聞,咋聞都是酒。難道里頭燒符了?

  她猶豫是因為,以前也給兒子喝過帶“符”的,說喝了能逢考必過。

  稀飯兒知道后,那是一邊摳嗓子吐,一邊義正言辭訓她,說娘,你要是再信這些,再敢給我喝亂七八糟的,很容易給我腦子喝壞。

  她眼下就有點兒怕給兒子腦子喝壞。

  不過,此時羅婆子想驅邪還是大于了其他,“小麥啊,你過來一下。”

  羅婆子還打算不經自己手,讓小麥給。

  “這是什么呀?”

  “你不是說稀飯兒鼻子流血嗎?這是酒,藥酒,補酒,對身體好,讓他喝。”

  正說著話,外頭忽然敲鑼打鼓,咣咣的。

  小麥差些沒抱住酒壇給碎了,羅婆子急忙接過酒壇放在小麥來時裝玉米的筐里,然后才疾步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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