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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夢里聽到你的低訴,要為我遮風霜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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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興德被叫醒很不高興,擰眉瞪視小稻:“干啥呀。”

  左老漢苦著臉站在炕下,心話兒:

  你還問怎的啦,聞不著味兒嗎?

  你倆妹夫都怕你拉在炕上,不得不扒啦你。

  小稻當著小妹夫面兒,不敢多說別的,多虧剛才扇嘴巴子眼急手快,還有爹擋著才沒被瞧見。

  訥訥解釋道:“爹讓喊你起來。你那什么,快去蹲蹲茅廁吧。是不是也鬧肚子啦?”

  朱興德吸吸鼻子,差點沒給自個嗆著。

  這是誰干的,在屋里拉啦?

  臭氣熏天。

  他好似還沒從夢境中回過神。

  胸膛使勁喘息幾下,才稍稍清醒,反應過來聽那意思是自己干的。

  朱興德用雙手搓了搓臉,比往常稍顯沉穩,沉默地下了炕。

  神思壓根沒在去茅房上,只機械地朝外走。

  滿山手里拿著艾草,和他走頂頭碰打招呼:“姐夫醒啦,不是有意吵醒你,是怕你鬧肚子,快去吧。”

  朱興德沒回應。

  滿山有點兒尷尬。

  姐夫是不是不高興啦?

  直到朱興德蹲在茅廁里,他腦子里還在回憶那個簡短的夢。

  胳膊擰不過大腿。

  由于他得罪了王賴子,王賴子的妹子是縣城主簿的小妾,還挺得那主簿官的意。

  不,或許也不是有多受寵。

  朱興德理智分析:而是收拾他們這些泥腿子太簡單了。

  人家做官的隨便打聲招呼,一點兒不費事,只一個手指頭就能將他們這些老農民按死。

  夢里一開頭,就是老丈人和楊滿山在被即將押走的隊伍中。

  他隔著隊列看向岳父,又像幽魂一般看到岳母哭倒在家門口。

  小姨子小麥,之前在青柳村羅家更是長跪不起。

  想求羅母能告訴小妹夫在哪里考秀才。

  想著小妹夫在縣城書院念書幾月,再怎樣也比他們這些只會種地的人強。

  要是能認識倆人,求求人,求求書院先生找人從中說好話,咱交銀錢,三年徭役十五兩白銀,咱賣房賣地還交得起。

  為啥別人可以認繳抵人頭,左家就不成。

  羅母被哭煩,打了小姨子一大巴掌。

  朱興德在夢里看的真亮的,也聽的清楚,那羅母罵道:

  “你既已嫁人,就是羅家的人。你夫君在外趕考,你咋能因為娘家的事情要煩他,你知不知道輕重,你到底是姓羅還是姓左。再跪著,給我滾出羅家。”

  小姨子哭著回了娘家。

  不過,在他們要被官差押走那日清早,朱興德有看到羅母挎著包袱,站在寒山路口猶豫不決,最終返身來了左家。

  那羅母來了左家,一眼沒瞟小姨子,只抓著岳母的胳膊說:“進屋,我給你帶銀錢了,他們十五兩不收,三十兩呢,和人好好求求,”又一咬牙:“五十兩呢。”

  說著話,小妹夫那親娘也落了淚,對岳母說:

  “老姐姐,先不說稀飯兒有沒有那本事認識說好話的人。

  我一人供了我兒十多年,他眼下是考秀才的節骨眼兒,真的不能分心。

  我知道大哥那腿不成,去那徭役的寒苦之地身子會累廢。

  可是,說破大天,我也不能去府城找趕考的稀飯兒。

  我要我兒考秀才,那是他爹臨閉眼前對我的囑托,不止你家的事,就算我眼下死了,也不會讓人送信兒耽擱他。”

  在夢里,朱興德看到岳母拿著羅母給的銀兩,匆匆去找官差添銀錢,指指隊伍中的岳父,也指過他和滿山。

  那官差明顯心動,但是附近有人提醒幾句,那官差又給塞了回去,罵了岳母好些句話。

  不僅如此,岳母鬧起來,游寒村村民也跟著吃了大虧。

  有的人家是在最后才上繳,到見真章要被押走才不再報以僥幸,可是遞上銀子,人家卻不收啦。

  這讓左家立即引起了公憤。

  那些被牽連的村民在左家門口破口大罵。

  游寒村里正出來壓都壓不住。

  朱興德在夢里都能感受到自己的深深的后悔。

  他看著夢里的那個自己,氣不打一處來,為啥非要為那口氣剁了王賴子小手指,引來這么多禍事。

  他像幽魂一般又回了趟朱家,看到行動不便的祖父從炕上掉下來趴在地上,屋里連個幫扶的人都沒有。祖父在一點點向外爬,一邊流著哈喇子一邊似喃喃著:“德子。”

  朱興德以為這些就夠讓他心碎的,卻不想,一股大力將他拉到縣衙門口。

  之前還疑惑,對了,外婆呢。

  原來外婆在這里。

  那老太太不知從哪弄的銀錢,早在知曉岳父被征時就悄悄離開家。

  因為老太太看出來了,這很明顯啊,就是稀里糊涂的得罪人啦,卻不知得罪的是誰,解鈴還須系鈴人。

  所以外婆在縣里正挖門盜洞的尋能說的話的人,想通過給人賄賂銀錢,讓人打聽打聽得罪了誰,也想讓人通融一聲,我們認繳銀錢,我們哪處得罪了貴人,我們家可以給賠不是。

  那主簿就是坐地戶,當了幾十年主簿,老油子。

  再說誰會搭理一個老太太。

  朱興德看到外婆被逼無奈下,求識字的人幫忙看看告狀會如何。

  那外面都寫著呢,不是誰都可以到縣衙隨意告狀的。

  聽完解釋,外婆用袖子抹了把眼睛,拿起鼓槌開始擊鼓鳴冤。

  擊鼓,這就代表甭管有沒有冤情都要升堂,縣衙立即動了起來。

  但同樣也要依照例律,不是秀才以上,先處罰白身告狀者,要不然往后誰都來縣衙擊鼓,縣衙不用干別的了。

  這也是老百姓有事情很少會鬧到縣衙的原因,通常都是里正和鄉紳給處理。因為真來擊鼓,代價太大。

  朱興德在夢里感覺眼淚都要下來啦。

  他使勁全身力氣想喊,玩命地想喊:“外婆,走,跟我回家。”奈何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眼睜睜看著外婆作為告狀者,被按到公堂上啥話沒說,先打三十大板。

  打板子的過程中,朱興德看到了他的仇人,那位主簿。

  那主簿通過下面人回復,似乎知曉外婆是來干啥的,朱興德有看到那位主簿小聲囑咐句什么,然后執板子的人被耳語幾句,當板子再落下來時,外婆喊疼的聲音明顯加大,直到慢慢的連喊疼的力氣也沒有。

  三十大板,外婆。

  朱興德急的想趴上前去護住,依舊是啥也做不了。

  就在第二十七板落下時,縣衙門口忽然走來一位年輕人,身后只跟著一位隨從,那隨從喊道,“知縣大人到,速速跪迎。”

  亮牌。

  新任知縣大人,很恰巧的此時到任。

  才到就接了一個案子,那就是外婆沈秀花。

  外婆奄奄一息說,“我就那一位姑爺,他有個好歹,我閨女會活不了的,求求你……”

  新知縣大人這才知曉,附近貧寒之地,靠近邊城,徭役過重。

  三兩年,甚至隔年就征召一回服徭役的百姓。

  上一任知縣為安定本地,總不能所有壯勞力都要被征召,一批批的一干就是三兩年,那由誰種地繳稅收?當地還發不發展?

  就有了不明文規定,要是百姓認繳人頭錢,豁出來一年五兩,三年徭役當作十五兩的認繳銀錢,由本地官差向南尋找饑寒交迫的人家,讓那面無地可種的勞力來這里替當地百姓服徭役。

  而這位老太的冤屈在于,家里認繳,有錢,但擋不住得罪了人,官差不收,憑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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