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大年初十,張晨、劉立桿和魏文芳他們,都開始準備起來,從李勇他們那里來的大部隊,三月五號,會從晴隆坐汽車到安順,然后從安順坐火車,咣當咣當,先沿著貴昆線,再沿著滬昆線一路往前,七號晚間抵達杭城。
張晨他們需要在大部隊抵達之前,把他們的住宿等等都安排好。
張晨這里兩百個工人,都先集中安排,住到三堡廠里的宿舍里,等到重新分配工作,那些被確認是到動感地帶或延安路專賣店上班的,再安排住到體育場路這邊來。
帶領著大部隊抵達杭城的,是李勇他們鄉里的組織委員老火,老火真的是帶著他的老婆,還有在鄉中學讀初二的女兒一起來的,鄉長同意,有這么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可以來杭城游玩,她們怎么會錯過。
張晨從賀紅梅那里借了倩倩,讓她先陪她們母女兩個到處走走。
張晨還讓二貨開車陪著老火,他這里和劉立桿、魏文芳那里,幾個地方跑,化了兩天的時間,把所有的人都一一安頓下來以后,老火這才有時間,陪著老婆女兒去西湖游玩,張晨還是讓二貨開車陪著他們。
晚飯的時候,張晨和劉立桿在張生記請老火一家吃飯,在包廂坐下來后,張晨和劉立桿,這才有時間更多地了解他們走后的情況。
老火告訴他們,李鄉長去年底被評為文山州的優秀鄉長,李鄉長要調走了。
李勇要調走了?張晨和劉立桿都吃了一驚,怎么沒聽李勇說起過?
“也是年后上班,剛剛下來的消息,李鄉長可能沒來得及告訴你們。”老火說。
“他要調去哪里?”張晨問。
“高升了,州里,去擔任團州委的副書記,副縣級。”老火和他們說。
“那李勇不在,鄉里的工作怎么辦?”劉立桿問。
“去年底新書記就到任了,李鄉長走后,肯定還會從其他地方調鄉長過來,張總、劉總,我們鄉現在和你們去的時候可不一樣,不再是人人嫌棄的鄉,而成了香餑餑,想調來我們鄉的,不要太多。”老火呵呵笑著。
張晨和劉立桿看著老火,心里卻有一種不詳的預感,怎么一切都和孟平預料的一樣,孟平這個機關的老甲魚,看樣子把什么都猜到了。
“你們的水泥廠,開始建了嗎?”劉立桿問。
“還沒有,還沒有,沒這么快。”老火有些尷尬地笑著。
“你們學校的教學樓,開始造了嗎?”
張晨問老火的女兒,老火的女兒看看她父親,點了點頭說:“已經在造了。”
“那你下個學期,就可以到新教室上課了?”張晨笑道。
“下個學期,我就讀初三了。”
小火欲言又止,張晨說,初三不還在鄉中學嗎。
小火看了看她父親,沉默了,一旁,老火的老婆實在是憋不住了,她瞪了一眼老火,叫道:
“還有什么不能說的,張老板和劉老板都是自己人,你不能說,我來說,我們全鄉,現在都在為李鄉長抱不平,什么提拔,什么高升,說的好聽,其實就是有人在打那筆錢的主意,李鄉長走了,我看他們還搞不搞得下去。”
“就是,我們校長也說,李鄉長要是走了,我們鄉就完了,原來怎么樣,接下去還是會回去怎么樣。”
老火的女兒也說,她說的校長,應該就是張晨他們見過的耿校長。
張晨和劉立桿看著老火,老火嘆了口氣,這才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訴了張晨和劉立桿。
老火和他們說,那新書記來了以后,認為現在水泥的行情不是很好,如果造水泥廠的話,這筆錢很可能會打水漂,他認為還不如把這筆錢,用來充實鄉村兩級集體。
“什么充實鄉村兩級集體,不就是有錢吃有錢喝了。”老火的老婆在邊上罵道。
“這水泥的行情,現在不好,等你們水泥廠造好,它又會走出低谷的,這建材的價格,本來就是起起落落的。”劉立桿說。
老火說,李鄉長也是這么認為的,但沒有辦法,寡不敵眾啊,從級別上來講,這書記才是鄉里的一把手,班長,再加上當初你們的這筆錢,李鄉長又做了一個決定,說是怎么使用,要四個村的村主任共同決議。
書記說這錢用來充實鄉村兩級集體,答應給他們每個村的村集體,劃撥三十萬,有這么大的一筆收入,那些村主任怎么會不同意。
“可這樣是殺雞取卵,水泥廠造好,就是你們鄉里一只會下蛋的母雞,這鄉里年年都會有一大筆的收入,有了錢,就可以做其他的很多事情,這錢要是分掉,也就分掉了,那耿校長說的沒錯,這樣的話,你們鄉,原來怎么樣,還是會回到怎么樣。”張晨說。
老火搖了搖頭,他說:“這個道理誰不明白,李鄉長是這么說的,我們也知道就這么回事,但那些人,才不管這些。”
“那書記,有了錢,把上面照顧好,讓那些一個個來打秋風的檢查團吃好喝好,錢花完了,他自己拍拍屁股走人,說不定還高升了,他怎么會管這些。”老火的老婆罵道,“那些村主任,這錢今年拿到今年花,明年換屆,還是不是他當主任都不知道,更不會管。”
“還有更氣人的,我聽我們校長在罵。”小火也忍不住了,和張晨劉立桿說。
“在罵什么?”張晨問。
“我們學校,還有鄉小學的教學樓,原來李鄉長計劃都是造三層樓,這樣所有的班就都可以放進去了,現在說是什么,老教室不利用起來也可惜,結果都只造兩層,我們初三,小學四五年級,還是在原來的教室上課。
“我們校長,在全校大會上,公開罵,說是連這個錢都要克扣,你們這些克扣的,就是蛀蟲,是王八蛋。”小火說。
“我看罵的一點沒錯,老耿也是豁出去了!”老火的老婆說。
張晨和劉立桿聽著,直感到又氣憤又悲傷,心里卻是一陣陣的發涼,看樣子一個地方要是窮,不是沒有原因的,客觀條件致貧,僅僅只是原因之一。
劉立桿有些賭氣般地和老火說,老火,你可以把我的話帶回去,告訴那些人,本來,三百萬只是我們的第一步,我們接下去,還會有第二個三百萬,第三個三百萬,你們鄉里,不僅會有水泥廠,還會有其他更多的廠。
但現在,我們不可能再一毛錢了,讓他們好自為之。
吃完飯,張晨和劉立桿,把老火他們一家送回酒店,兩個人馬上給孟平打了一個電話,把事情告訴了他,孟平嘆了口氣說,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還真是到處都一樣,不過,連學校的教學樓都要偷一層,我還是高估了這些王八蛋做人的底線。
他們想到,現在感到最沮喪和痛苦的一定是李勇,孟平說沒事,明天我來打他電話,我知道怎么勸他。
第二天,張晨給老火他們一家,買了從杭城到貴陽的機票,讓他們到貴陽后,再坐汽車回去,小火聽說自己可以坐飛機了,高興壞了,張晨又讓小昭,帶老火的老婆和女兒,去百貨大樓,買了衣服和文具,小昭問,衣服為什么不在我們自己店里拿?
張晨和她說,返樸歸真,那是城里人才需要返,她們本來就樸了,還返什么返,你見過幾個農村來的,會到半畝田買棉麻服裝?
小昭笑笑,明白了。
孟平撥通了李勇的電話,和他說,事情他們都知道了。
李勇在電話里沮喪地和孟平說,胳膊扭不過大腿,哥們的水泥廠沒有了,我正打算寫辭職報告。
“不是高升了嘛,你辭什么職?”孟平笑道。
“升屁,就是把老子拱走。”李勇罵道,“這種把戲,老子不奉陪。”
“李勇,你是不是還想做事?說大一點,你是不是還想造福鄉里?想你就好好待在那里,人家拱你,你就順水推舟,不想,你來我這里當副總,這位子隨時給你留著,你想不想再搏一把?”
“怎么搏?”
“你剛剛自己不是說胳膊扭不過大腿嗎?那你自己為什么不能成為大腿,現在去州里,就是個好機會啊,你李勇,有做事情的能力,但沒有平臺,那你就自己給自己創造一個平臺,你要是還想做事,就去州里,不用管其他,就給我一門心思往上爬。
“等到你當上州長的時候,李勇,你能服務和改變的,就不再是一個鄉,而是一個州,好幾個縣,你不想搏一下?”
李勇聽了孟平的勸告,去文山州當團州委副書記了。
到了五月,第二批的“李鄉長”酒到了,老劉的“李鄉長”,已經斷檔,看到劉立桿抱回來,趕緊拿過一瓶打開,喝了一口,就“噗”地一聲吐了出來,罵道:
“什么玩意,摻了水了!”
劉立桿跑過去喝了一口試試,趕緊和老劉說,別喝了別喝了,你還是喝你的洋河吧。
劉立桿打電話給張晨的時候,張晨也正想打給他,兩個人要說的是同一件事。
他們想了想,還是把酒的尾款打了過去,但“李鄉長”酒,就此壽終正寢。
也是,李鄉長都不在了,這李鄉長酒,怎么還可能永葆芳香。
只是可惜了張晨設計的酒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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