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淑芳悄沒聲息地從樓上下來,張晨都沒有聽到她的腳步聲,等她從符總身后出來時,張晨嚇了一跳,然后愣住了。
符總一直叫老太婆老太婆,但其實顧淑芳并不老,實際只有四十二歲,她看上去,則比實際年齡還要年輕一些,仿佛只有三十五六歲,長得很端莊,皮膚很白,白到了在海城這個地方,很少見的那種白,白得讓人看著就有一種沉靜甚至陰郁。
她也確實不茍言笑,不是嚴肅,而是冷漠,她上下打量了一陣張晨后,張晨感覺自己,皮都被她剝去了一層,不禁在心里打了一個冷顫。
“這是我夫人,顧淑芳。淑芳,這就是我和你說過的,小張,張晨,張總。”符總給他們介紹,在顧淑芳面前,符總可不敢叫她老太婆。
“阿姨好!”張晨趕緊叫道,顧淑芳看著他,一點表示也沒有,讓張晨尷尬了起來。
符總大概也看出了這種尷尬,趕緊說:“小張,你可能還不知道,我夫人和你還算是老鄉,她蘇州的。小張,是杭城下面的永城的。”
顧淑芳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屑道:“在你們海南人眼里,大概只要是大陸的,就都是老鄉吧?”
張晨差一點就笑出來,也還真是,這蘇州和永城,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怎么扯得上是老鄉?顧淑芳是蘇州人,怪不得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是海南人。
符總自我解嘲地說:“不是說蘇杭蘇杭的嘛。”
“歌里還唱我們都是龍的傳人,那是不是該叫家人更合適?”顧淑芳悶了他一句。
張晨心里暗暗發笑,看樣子,這個女人不好對付,她可不是什么勤勞又善良的海南人,符總裝作沒有聽到她的話,他四下看了一下,皺了皺眉頭,說道:
“那就這樣,我先走了,單位里還有一堆的事。”
他這話,像是對顧淑芳說的,又像是對張晨說的,顧淑芳連看也不看他,就走了開去,張晨趕緊說好,符總你去忙吧。
符總走后,辦公室里的氣氛似乎霎時凝固了起來,張晨站在那里,有些手足無措,他感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顧淑芳走到了自己的辦公桌前,伸出兩根白皙的手指,在桌上抹了一下,放在眼前看看,又彎腰在椅子上抹了一下,再放到眼前看看,然后才坐了下去。
她扭頭看看張晨站在門口,語帶嘲諷地說:“你也有一堆的事嗎?有事你也走,沒事你就坐下,我們把有些事情,明確一下。”
她說著用下巴點了點對面那張桌子,那口吻和動作,好像她才是總經理,而張晨是她的部下。
張晨心里有些惱怒,但還是走過去坐了下來。
“阿姨,有什么事,你說吧。”張晨不卑不亢地說。
顧淑芳皺了一下眉頭:“你叫我阿姨?我有那么老嗎?”
張晨支吾著:“那我應該叫……”
“叫我顧會計吧,病退在家休養之前,我就是會計。”顧淑芳說。
“好的,顧會計。”張晨點了點頭,“有什么事,你說。”
“這個工程,能賺多少錢你應該知道,你自己大概能分多少錢,我想你也算過,對嗎?”
顧淑芳看著張晨,問道,張晨點了點頭。
“老實說,我一開始是不同意你分這么多的,后來想想,只要你能把事情做好,多點就多點吧,也無所謂。”
顧淑芳繼續說,張晨看著她,沒有言語,不知道她說這話什么意思,而且說得這么直截了當,毫不含糊。
“我想有一點你可能還不清楚,這個工程,是我讓他留下來的,這個工程賺到的錢,每一分,都是要給我的女兒的。”
“你的女兒?”
“對,我的女兒,也是他的女兒,她在外婆家,在蘇州,做完這個工程后,我也會回蘇州。”
張晨點了點頭,他說:“我知道了,但是,顧會計你為什么和我說這些?”
顧淑芳停了一下,和他說:“我和你說,是想讓你知道這筆錢對我,還有我女兒的重要性。”
“我知道了,但是,這和我有什么關系?”張晨不冷不熱地說,心里直覺得莫名其妙。
“當然有關系,我知道你們做工程的,是怎么做事的。”顧淑芳說。
“什么意思?”
“你們分成要拿,工資要拿,還要,從供應商那里拿回扣,我不管你在其他地方是怎么做的,但在這里,不允許,你必須明白,你拿的每一分回扣,都是你不應該拿的,是屬于我和我女兒的。”
張晨睜大了眼睛,他看著顧淑芳,心里已經是滿腔的怒火,這個女人,他媽的什么端莊文靜啊,完全是一個斯文潑婦,潑婦是亂棒打死你,這斯文潑婦,是用軟刀子和冷刀子一刀刀地凌遲,張晨現在理解為什么,符總在這個家,多一分鐘也待不下去。
張晨強忍著自己心里的怒火,他看著顧淑芳,問道:“你說完了?”
“我想說的,都說完了。”顧淑芳也看著他。
“那好,現在請你說你該說的。”張晨說。
顧淑芳的眉毛跳了一下,她有些奇怪,問道:“什么是我該說的。”
“你必須馬上,現在,向我道歉。”張晨說。
“為什么?”
“第一,這里是公司,這是辦公室,在辦公室里,我是總經理,你是財務,我不管什么你和你的女兒,也不管你是符總的什么人,在公司,你就必須聽我的領導,你沒有任何的權利,把自己凌駕在我之上。
“第二,你剛剛說的話,連最基本的禮貌都沒有,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讀過書,如果沒有,不應該,如果讀過,更不應該,這不是你一個下屬該說的話。
“第三,我不用向你表白什么,但我做事,有我自己的原則,你說的事情,不可能在我身上發生,我也不會允許在公司的任何人身上發生,這不是對你負責,我沒義務對你負責,我這是對我自己負責。
“如果你發現有人有這種行為,作為財務,你有權向我匯報,我會馬上做出處理,如果你發現我有這種行為,作為財務,你可以直接越過我,向符總匯報,也可以直接報警。
“我的話,說得夠清楚了嗎?”
顧淑芳雙眼死死地盯著張晨,張晨也看著她,過了好久,她才點了點頭。
“好了,現在請你道歉。”張晨說。
“不然呢?”顧淑芳問。
“不然很簡單,我情愿不做這個工程,也不愿被人這么侮辱。”張晨鐵青著臉,冷冷地說。
兩個人都沉默著,辦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靜,顧淑芳低下了頭,她還是伸出兩根白皙的手指,抹了一下桌子,然后在眼前看看,她沒有再看張晨,張晨還是看著她,他想不明白的是,一個有這么漂亮的一雙手的女人,為什么嘴巴會這么惡毒?
顧淑芳接著伸出左手的兩根手指,四根手指,并攏在面前,然后朝兩邊滑去,接著又并攏在面前,翻起來看看,四根手指,輕輕地對拍了兩下,她抬起頭來,看著張晨,面無表情地說:
“好,我道歉!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
張晨點了點頭:“我接受。”
“我不相信,沒有不偷腥的貓,別伸手,伸手就會被我捉到。”顧淑芳補了一句。
張晨站了起來,淡然一笑:“我不是貓,也不會給你機會,我勸你還是把心思放在其他地方吧。”
張晨說著就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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