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森羅獄主哂笑半聲,打斷冥王了話語,仍只輕輕道,“知道了。”
三字說完,森羅獄主收回投向遠山的目光,平視著李魚,竟不向冥王望去一眼。
冥王如蒙大赦,忙不迭道:“屬下告退。”他低垂著頭,本欲趨步而退,忽然福至心靈,急運著御氣身法,如一道旋風沖下了山路。冷汗如珠,懸掛全身,經風勢一吹,這時才得以酣暢而落。
森羅獄主的臉色變幻極快,這時又皺著眉頭,對李魚道:“這群不成器的蠢材,只會丟人現眼。想我森羅獄偌大家業,竟沒有一個真正的人才,見笑,見笑。”
“獄主說笑了,大小邪魔傾巢而出,三萬兵丁耀武揚威,我哪敢嗤笑呢?”
“不然!”森羅獄主精光迸現,神色也顯得頗為激動:“千金易得,人才難得。蝦兵蟹將,怎比得過魚躍成龍?李魚,你不要誤會了,我如此安排,不是為了威懾,而是讓你檢閱,讓你知道這些廢物有多蠢,讓你知道我的求賢之心有多誠懇。現今十大門派都將你李魚視為仇敵,獨我森羅獄視你為貴賓。”
森羅獄主腳步踏近李魚,伸出雙手做勢要與李魚相握而又離了些距離,遽然提高了一個聲調,鄭重其事道:“森羅獄主華天泓誠摯相邀,若你加入我森羅獄,你我兄弟相稱,森羅獄副獄主之位便是老弟的了。即刻起老弟與我平起平坐,統攝森羅獄一切事務,不知老弟肯屈就嗎?”
未待李魚回答,華天泓兩道長眉抖動了一下,又放低了些聲音,意態誠懇:“我無妻無兒,風燭無多,待我百年之后,老弟便為森羅獄主,誰敢不服?至于老弟的俠心盟,不妨也并入森羅獄,呵呵,仍歸老弟一人統屬,我絕不插手干預,老弟盡可放心。”
這位森羅獄主盡做出人意料之舉,黑云壓城而忽然以禮相待,勢不兩立而忽然兄弟相稱,使人有高深莫測之感。
李魚聽了暗自好笑:“古人云,一登龍門則聲價十倍。我在萬仙大會上被眾人圍攻逼殺,狼狽至極,但也正是這萬仙大會讓我脫穎而出,成為各方關注的焦點。
狂劍城盛情邀約,張子羽老先生破隱而出,連華天泓這等老魔頭也開始拉攏我了。呵,無怪乎世人都對萬仙大會趨之若鶩了。”
華天泓見李魚面帶笑意,反而有些意外。在他想來,李魚是真正人才,并非簡單利誘就能羅致。
瞧著李魚不怒反笑的面容,華天泓涌起一股高深莫測的感覺,不禁有些忐忑,既期待著李魚真能加入森羅獄,又害怕李魚如此輕易就加入森羅獄。
太容易得到的東西,哪怕東西舉世無雙,但在價值上就要大打折扣了。
卻見李魚微轉過身,盯著石凳上的喉珠腹鏡,天外來逸興,忽然撇開一筆,曼聲吟誦道:“口角風來薄荷香,綠陰庭院醉斜陽。向人只作猙獰勢,不管黃昏鼠輩忙。”
這首詩表面上說,黑貓身為最擅捕鼠的麒麟尾,本該為民除鼠。然而,黑貓非但不去捕鼠,非但眼睜睜看著老鼠為非作歹,反而對著百姓做出猙獰的樣貌。
顯然,李魚嘲諷的并不是黑貓,而是華天泓。
華天泓及森羅獄魚肉百姓,為禍人間,令人憤怒,令人鄙夷,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李魚自不肯與華天泓同流合污了。
“喵嗚!”
黑貓兩只眼珠子瞪得老大,舌頭閃電般一卷,雪白的一排牙齒猙獰而出,兩只前腳往石凳上兇巴巴抓去,“卡察,卡察”,直抓得火星崩裂,紅光閃耀。
“好詩,好詩,我兒子聽了好生歡喜。”華天泓心內去了忐忑,臉上多了喜悅:“借物喻人,一語雙關,這首詩當真痛快淋漓。”
李魚又往黑貓望去,果見黑貓是暢快而非惱怒的神情,兩只寶石般眼睛正幽幽發著精光,似笑非笑正對著他。
李魚心內悲涼更多于詫異,貓猶如此,人更何言?
譬如身在染缸,既知紫之奪朱而沾沾自喜,怙惡不悛,變本加厲,又焉能正本清源,恢復純真?
華天泓眉眼舒開,從百寶囊中變出一張紫檀桌桉,往亭子正中一放,復又掏出一只寶塔形狀的銀香茶爐,陸續又拿出一只精致的紫砂名壺“供春壺”與一套秘色瓷茶碗,一邊道:“李魚,你對我森羅獄誤會頗深。這壺蒙頂茶尚未燒開,我先與你陳說森羅獄的宗旨。”
說話間,華天泓又拿出一只凋刻著黑貓的銀花葫蘆,往供春壺傾倒著號稱天下第二泉的惠山泉,眼睛不看而氣場鎖定李魚:“李魚,在你心目中,瓜分仙林的十大門派該如何評價呢?”
不待李魚答言,華天泓已先搶答道:“看你創立俠心盟的舉動,便知你對十大門派也沒有什么好感,要不然又何必自立門戶呢?
這些虛偽的家伙,天天拿著大義壓人,冠冕堂皇之下皆是虛偽。
你看那什么會主、門主、谷主、樓主,通通都只為了門戶私計,肆志于肥甘輕暖,專心于飲食男女,將天下弄得一塌湖涂。
澆風下黷,麻木達于臟腑,冥頑中其膏肓,請看今日之仙林:守株待兔,視為不二法門,覆蕉尋鹿,尊為無上妙品。哈,還有什么希望可言?
我之所以苦心盡力,創下這森羅獄,就是為了摧毀十大門派的虛偽,就是為了天下能夠煥然一新。
李魚,我分明感覺到,你與我目標一致,都渴望著十大門派的覆滅,都渴望著仙林的新生。
只可惜我人單力薄,空有大志而無有幫手,手下都是一群無能蠢材,縱然殫精竭慮六十年,也是一潭死水,無法動搖十大門派的根本。
李魚,若是你能加入森羅獄,你我兄弟聯手,定可掃蕩虛偽,澄清玉宇,還仙林一片新天地!”
華天泓說得康慨激昂,李魚卻只覺得好笑。
望著華天泓伺候著那套精致的茶具,李魚心無波瀾,只是輕輕一問:“獄主經營六十年,時間不可謂不長,為何只招到無能之輩?”
華天泓嘆息道:“這正是十大門派虛偽之處。
好比凡間科舉,以一頂烏紗帽牢籠英才,以金錢、名位、聲色將仙林人才納入袋中,自然八風不動。
呵,單是一個正派邪派的虛名,就讓萬千人才蒙蔽了眼睛。我是無可奈何,只好用些殘羹剩飯、蝦兵蟹將。”
“向人只作猙獰勢,不管黃昏鼠輩忙。”李魚哈哈大笑:“依我之見,十大門派之虛偽,比之獄主,猶是小巫見大巫。
你嘴上說要革新仙林,卻縱容手下殺戮作惡,專行破壞而無建樹,又如何贏得人才,如何贏得人心?
哈哈哈,獄主啊獄主,你枉自飽讀詩書,難道不曾讀過《讀孟嘗君傳》?
孟嘗君特雞鳴狗盜之雄耳,雞鳴狗盜之出其門,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十大門派或許其身不正,其風不良,而森羅獄連名都不正了,又有何資格高談闊論?
哦,好像我說錯了,雞鳴狗盜尚有廉恥羞愧之心,恐怕獄主是禽獸不如吧?”
“喵嗚!”
黑貓將兩只眼睛惡狠狠盯著李魚,發出餓狼一般的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