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月兒氣若游絲,一路強撐精神,終是見到了邙山的落日。
她躺在李魚的懷里,望了一眼紅霞中密密麻麻的陵墓,臉上現出一絲狡黠的笑意。
她輕笑著:“魚弟弟,若有來世,我一定不會再愛你啦。”
笑語歇時,僅存著的一絲生氣便如琴弦崩斷,趙月兒的生命戛然而止,雙眼也隨之閉上。
月兒姐去了!
雖然早有準備,但真正見到趙月兒死去,李魚心中有如翻江倒海,浪高千尺,滾滾相繼,無情拍打,直是摧肝斷腸。
趙月兒死前特意前來邙山,并非心血來潮,實是精心謀劃的巧計。
邙山在普通人眼中也許只是一座山,可是在胸羅萬卷的李魚眼中,意義大不相同。
趙月兒渺小的身影與邙山宏大的死亡勾聯在一起,霎時觸動天人之悲,鋪演開亙古無絕的怨恨。
萬千詩詞里的死亡、蕭瑟、悲涼,如一張無形巨網,將李魚緊緊纏繞,銷盡鐵石心腸,引出滿面淚流。
“月兒姐,月兒姐,你放心,我永遠也忘不了你!”
李魚哽咽著抱緊趙月兒的尸體,心甘情愿接受著趙月兒擺設的毒計。
趙月兒死而瞑目,可是李魚呢,第二次目睹趙月兒在懷中死去,似曾相識,無可奈何,滿腹傷心都成了淚。
忽聽一道黃鶯般的聲音譏笑道:“堂堂男子漢,哭得像個小孩子,哼,你先前的威風呢?”香風飄過,轉出絕情仙子唐菲兒的冷颯身姿:“哭鼻子有什么用呢?但若是求一求我,也許結果大不相同。”
李魚霍然抬頭,淚眼婆娑,直直盯著唐菲兒。
李魚前來邙山的路上,已然發覺有許多人暗中跟蹤,但這些人既知曉分寸,李魚也不想多生事端。
只是,李魚想不到,唐閣之主唐菲兒竟會親自前來邙山。
李魚更加想不到,先前寧死不屈的唐菲兒,莫名態度大變,竟然有奉送“千年一滴露”之意。
但無論唐菲兒有何目的,她的現身已說明了一件事,那就是趙月兒尚存著渺茫的一線生機。
時間寶貴,李魚開門見山道:“仙子有何要求,才能恩賜千年一滴露?”
“唐閣無所不有,哪用得上狻猊畜生幫忙?”唐菲兒笑了笑,繼而道:“不過,我瞧著你們這對苦命鴛鴦,倒是動了憐憫之意。仙林中稱我為絕情仙子,其實我一點也不絕情的。這樣吧,就按你所說,我給你千年一滴露,若是救得魔音宗主,你便答應我三件事。若是天意難違,救不得她,你便答應我一件事。”
先前李魚只說一個承諾,如今唐菲兒直接翻了三倍,還真是會做生意。
“若是仙子交代的事,李魚無法完成,又該如何?”
唐菲兒臉色一寒,譏笑道:“君子守死善道,你若力所不及或心有不愿,便以項上頭顱履約吧。”
李魚眉峰一斂,不假思索道:“一言為定。”
唐菲兒取出一個翠綠色小瓷瓶,立在白玉般的掌心中,哂笑道:“狻猊畜生,你不好好考慮一番?萬一我魚目混珠,給你的只是尋常藥物,你豈非白白丟掉一條性命?”
“唐閣之主,豈會如此下作?”李魚神色不變,起身接過翠綠瓷瓶:“更何況,李魚的三個承諾與一個承諾,孰重孰輕,仙子又豈會看不明白?”M..
“哼,你倒是自負的很啊。單以膽色而論,還真是個不俗的畜生。”
救人要緊,李魚不理唐菲兒的揶揄,打開了瓷瓶,去喂趙月兒服藥時,卻見她牙關緊閉,嘴唇冰冷,拉扯推敲多次,也難以灌入千年一滴露。
“傻子,你不會用嘴喂她嗎?”
唐菲兒一語調笑,李魚恍如夢醒,連忙舉起瓷杯,便要倒入自家口中。
唐菲兒急急叫道:“住手!傻子,你敢直接觸碰千年一滴露,不要命了嗎?”
李魚恍如未聞,已用嘴唇含住千年一滴露,霎時奇毒攻心,遍體生寒,卻是強忍劇痛,貼住趙月兒嘴唇,以舌叩關,大口吹氣,強行將千年一滴露送入趙月兒肚中。
夕陽如血,李魚的白發也染上燦爛的紅。
一張俊美無雙的臉龐,緊貼著趙月兒丑陋不堪的臉龐,四唇相接,正是一副驚心動魄的妖艷圖畫。
唐菲兒心旌搖蕩,竟爾胡思亂想起來:“這樣丑的臉,他想也不想便親了下去,換作是我的話,惡心也惡心死了。”
不一時,李魚將趙月兒放開,整張臉已變成紫色,嘴唇上淌出了紫血,身軀也不由自主發顫。
唐菲兒哼了一聲:“這是千年一滴露的解藥,便宜你了。”運轉巧勁,將一顆黑色藥丸彈向李魚。
李魚一把抓住藥丸,即刻納入口中,頓覺心神一寧,報以冷笑道:“仙子獅子大開口,李魚便是占點便宜,也是理所當然。”
唐菲兒不由默然,暗忖道:“這畜生倒是乖覺,對那丑丫頭也真是可以。他明知我身懷解藥,明明可以先服下解藥,卻迫不及待,為爭一瞬而不惜遭受奇毒折磨。”
趙月兒服下千年一滴露,冰冷身軀仍是一動不動,不見有任何好轉的跡象。
一刻鐘的煎熬等待,對李魚來說是無比漫長的時刻,對唐菲兒而言,同樣無比漫長。
她并沒有像自己預想的那樣好整以暇,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往李魚身上望了幾眼便不由自主移開目光,但過不多久便又繼續望向李魚。
至少,狻猊畜生總比邙山的墳墓與趙月兒的尸體好看一些。
李魚也不由得嘆氣一聲。他原本只是盡人事,聽天命,并不抱太大希望,但見到希望徹底破滅,仍是免不了失望。
他抱著趙月兒,悲傷再度縈繞心頭:“千年一滴露只是宋神醫的猜測,沒有效果也在情理之中。人死焉能復生?千秋萬古,英雄美人,又有哪一人真得長生?罷了,便將月兒姐安葬在邙山,再去通知宋神醫,也算了了一樁心事。可憐月兒姐,月兒姐……”
李魚站起身來,對唐菲兒道:“今日大恩,李魚不敢忘記。仙子什么時候想到那個要求,派人告知李魚便是,告辭!”
今日之約,等若把性命交托到唐菲兒身上。
但李魚并無怨言,君子死知己,無非求心安二字。
唐菲兒纖手一擺,道:“且慢。仙林中少有人知千年一滴露之名,你受高人指點,專意求取千年一滴露,可見千年一滴露是唯一的對癥之物。既如此,何不耐下心來,靜觀其變?我可不希望三件事變成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