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萬仙大會前一夜的秉燭之會,密室中三人皆是心緒萬端。
密室一霎岑寂,充斥著無形的沉重。
上官雁忽有所悟,一聲嘆息打破岑寂:“難怪唐柔雨極力拉攏,當時勸說李魚投身仙音宗,而今又鼓動李魚前往萬仙大會。她好深遠的布局啊!
她一得知箜篌之死的真相,便想到利用懷劍公子這樁公案來對付圣儒門,卻又隱忍不發,一直等到圣儒門亂象自生,分崩離析,方予以當頭一棒。
圣儒門若倒下,九大門派有人歡喜有人憂。而仙音宗身為推倒圣儒門的大功臣,便有理由多分得一杯羹。
丐門多半是支持飛羽樓的,卻不知仙音宗支持哪一派代替圣儒門呢?”
一番話頭頭是道,但話語說完,上官雁忽又泛起疑惑。
她憶起李魚所言,新鳳鎮上唐柔雨饋贈天鳳錦衣后便即離去,并不強邀李魚,似與所謂的深遠布局有所矛盾,不由暗想道:“難道唐柔雨對李魚,真是由憐而生愛,由愛而生敬?”
她凝心細思,偏是想到別處去,心中一動,先自搖頭,復又點頭,篤定道:“是了,不管各派是支持圣儒門還是支持哪一派,秉燭之會必定難有定論,萬仙大會仍將刀槍分明。
無上會絕不會那么容易讓眾派有所定論,相反,無上會將利用此次良機,表面不偏不倚,實則推波助瀾,給予各派希望與機會,叫各派不得不傾盡所有去爭奪。
誰都知道無上會刻意壓制,誰都能看透無上會坐山觀虎斗的布局,偏偏不得不去鉆。
這次萬仙大會,恐怕只有我摘星樓才能獨善其身了。”
杜清秋贊許道:“雁兒所想,與我不謀而合。你雖遠離仙林風云,卻依舊看得透徹。”復又嘆息道:“說摘星樓獨善其身,是粉飾之語,其實只是無可奈何。
雁兒最清楚的,摘星樓不爭奪、不聯盟、不表態、不反對,沉默庸碌,便真的能明哲保身嗎?我看倒是暮氣沉沉,老態龍鐘,不知禍之臨頭也。
萬仙大會這樣的大場合,其他門派摩拳擦掌,我們摘星樓卻沒有一絲波瀾。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摘星樓的立場。
從師父到我,摘星樓不一直都是這樣沉默下來嗎?
我不必群策群力,不必與諸位尊者商議,諸位尊者也不必關心萬仙大會,只要她們的日子能混下去,只要在摘星樓內的利益不變,那就好了。
連摘星樓主都無所事事,她們又有什么可關心的呢?
呵,這樣暮氣沉沉,坐敲木魚,難怪有人會生出想法來。
呵,真正說起來,摘星樓還比不上森羅獄呢。”
上官雁連忙安慰道:“掌門師姐,你別自責了。摘星樓處于十大門派末位,稍一踏錯,便是萬劫不復。全賴師父與你殫心竭慮,才能保住基業不失。
世人只看到你的八風不動,和光同塵,又有誰知道你的苦心呢?”
杜清秋霍然站起身軀,眸中神光迸現,卻冷笑道:“只可惜,摘星樓每況愈下,怕是要毀在我的手里了。”
她望著上官雁,語調轉為溫柔:“所以雁兒你辭任霜月尊者,我毫不猶豫就答應了。這樣的摘星樓,不待也罷。”
杜清秋與上官雁所說,皆是肺腑之言,不便為外人道。可見,杜清秋愛屋及烏,已將李魚視為親近之人,故而無所避忌。
李魚的心頭不由亦泛起一絲悲涼。
大廈將傾,覆巢難挽,雖有孟子之憂患,雖有諸葛之妙算,雖有項籍之果行,終究是無濟于事,只有眼睜睜望著夕陽殘紅,等待著徹底沒入黑暗的一刻。
杜清秋與上官雁曾經寄望于火玄珠,萬里奔波,備嘗苦辛,正像茫茫海中一艘華麗大船,舵手較他人早一步知道船要翻覆于水,故而殷勤修補,更試圖去尋找一根虛無縹緲的稻草。
杜清秋到底是不甘心坐以待斃的,不甘心摘星樓的基業毀在她的手里。
上官雁說唐柔雨“隱忍不發”,其實這話該形容杜清秋。
只是,這所謂的隱忍,是毫無希望可言的,既不能騙別人,也不能騙自己。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木不秀于林,風也必摧之。
關鍵不在于木,而在于風。
隱忍不發,只是一杯不能止渴的鴆酒。
隱了又隱,忍了又忍,終究是徒勞,倒不如從頭到尾昏睡,至少落得舒服。
前一刻還智珠在握,似乎揪出內奸是輕而易舉的杜清秋,忽然說出了“摘星樓要毀在我手里”的沮喪話語。
是不是杜清秋已經想通了,放棄了掙扎,準備與摘星樓一起坐等未來的悲劇?
密室又是一霎沉默。
杜清秋望向鐵門鐵窗,背影分明顯示著落寞之意。
然后,她的目光又落回李魚身上,誠懇說道:“李公子,你出身于疏影閣,即將與仙音宗結盟,又與我摘星樓、與丐門結有情誼,萬仙大會一亮相,于仙林而言,真正橫空出世。
但以無上會壓制各派的一貫做法而言,它是絕不會容忍仙音宗恣意坐大的,多半會先向你發難。
我明白冰雪仙子既作此安排,必定已權衡利弊,更不會讓你獨面難關。而你仍需小心謹慎,莫讓無上會找到借口。
無上會事實上已成為仙林執牛耳的霸主,尤其那無上會主,更是高深莫測,有如見首不見尾的九天神龍。縱然他修為比不過許天君,卻是仙林公認最可怕的角色。”
李魚默念道:“我不是疏影閣的。”然后思索著道:“我聽萬劍谷的陳鳳年說,無上會主娶了眾多姬妾,不務正業,把大小事務一股腦都甩給了手下。
陳鳳年還說,無上會主每天花天酒地,縱情聲色,已經近五年沒在仙林公開露面了。
對了,我上次在仙音宗鳳鳴山,瞧見了各派掌門,唯獨沒有瞧見無上會主。當時好像是一個灰袍文士書生打扮的護法代替無上會主列席的。
所以陳鳳年特別羨慕,說無上會主是十大門派最沒用的草包,卻因為有個好爹有個好出身,成為了天下男人最羨慕的對象。”
上官雁接口道:“無上會主的姬妾何止是多,簡直是泛濫無忌。便是三宮六院的俗世帝王,也沒有像他那般風流濫情。而且無上會主還厚顏無恥,居然……”上官雁臉色忽然微紅,竟是住口不言。
“陳鳳年自己是草包,就把別人也看成草包。那樣的人,居然和陸天離同出一門,也算是仙林奇葩了。”杜清秋哂笑一陣,方才道:“無上會主目前已娶了六百九十八名姬妾,今年突破七百之數,已是毋庸置疑。
至于那些沒名沒分的丫環婦人與那些被誘騙的良家婦女,更是不可勝計。
所以無上會主在仙林中又有‘色中餓鬼王’之名,也被某些正人君子罵為‘’。自然,這些外號是不敢傳入無上會主耳中的。”
李魚雖有預期,聞之亦不免咋舌,眼前登時又浮現出陳鳳年垂涎三尺的羨慕模樣,暗忖道:“如此眾多的姬妾,便是名字也記不清,難道無上會主真能應付得來嗎?”
只是這疑惑頗涉邪思,卻不便說出,以免污了杜清秋與上官雁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