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郡,鄴城。
街道坊市之間,連衽成帷,舉袂成幕。
此前的戰亂并沒有對鄴城的平民百姓造成太大的影響,受到影響的只是鄴城中的豪強世家。
繁陽戰敗的消息傳到鄴城之時,就在不少世家豪強逃出鄴城之時。
這些豪強世家被許攸帶領的上谷營的騎軍截住,全部俘虜,治罪懲罰,抄沒了不少的錢財。
鄴城城墻之上的旌旗變幻,原先的藍旗變成了黃旗。
那些自稱為明軍的軍隊進駐城中實行了軍管之后,不僅沒有對尋常人的生活造成太大的影響,甚至還讓治安好了不少。
不僅僅是因為坊市之間那些平日里橫行的游俠和惡霸被全部請入了監獄之中,更是因為鄴城之中的世家豪強這段時日全部都銷聲匿跡了。
這段時間,河北之地的一眾豪強世家皆是罕有動作,能不出門便不出門。
鷹狼衛就如同一柄懸在了他們頭頂的利刃,不知道什么會落下來。
雖然此前許安有言在先,主動投效者可以減輕罪責,但是這減輕多少的罪責卻都需要看鷹狼衛的斷定。
除去審氏和麹氏之外兩家之外,整個河北的一眾豪強世家皆是戰戰兢兢,絲毫不敢出格。
審氏之所以有些底氣,是因為審配的原因,審配如今好歹也是冀州行省的提刑按察使,掌管冀州的刑名。
麹氏除了因為麹義的原因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們是從涼州搬遷而來,在冀州根本都沒有站穩腳根,根本沒有多少的土地。
僅有的土地都還是袁紹賞賜給麹義的土地,麹氏剛剛拿到手不過數年的時間,自然是談不上魚肉鄉民,橫行霸道。
當豪強世家不再能夠影響城內坊間,各地被明軍接管之后,普通的民眾少了壓迫剝削他們的人,自然也是輕松了不少。
原本連年的戰爭使得物價飛漲,城中居民的生活頗為艱難,但是明軍入主鄴城之后,物價很快便被壓了下去,恢復到了和平年代。
許安在河北各地全部歸附之后,頒布的第一條命令,就是取消之前所有的稅收法令,只需要按照太平道的法規繳納田稅即可,今年甚至不需要繳納助役錢。
為了保證河北的穩定,不僅讓徐榮、于毒等人帶領軍隊鎮守各方,許安還命令符祝前往各地傳講簡單的明庭律法,張貼告示,并派專人解釋其義。
公審一直沒有進行,但是鷹狼衛的搜集工作一刻都沒有停止過,作為下轄機構的六扇門,更是在這期間,剿滅了大批的的盜賊匪寇。
那些世家豪強暫時沒有被懲處,但是普通的惡霸盜匪卻是基本上都被六扇門給緝拿,斬首示眾。
稅收的減少,治安的變好,也使得河北的平民百姓對于明軍生出了好感。
強而有力的宣傳,以及實實在在的手段,一時間使得明軍在河北各地皆是受到了熱烈的歡迎。
古代消息的傳播雖然相對于后世緩慢許多,但是也沒有想象之中那么遲緩。
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
只是兩三個月的時間,各地的輿論已經得到了緩解。
原本在魏庭的宣傳,明軍從來都是被妖魔化,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太平道直接就是邪教,信奉太平道者甚至要被舉家處刑,甚至到了連道教都要禁絕的程度。
明軍剛入冀州之時,各地的百姓實際上都惶恐不安,忐忑不已,甚至都不敢出門,看到明軍的黃旗就立即逃走。
但是現在各地對于明軍已經有了一定的了解,明軍用實際的行動使得河北之地的百姓消除了戒心。
而許安等的便是這個時機。
大明歷二年,十一月十日,清晨。
鄴城,鷹狼衛的衙署,引起了全城的注意力。
這也不怪城中的百姓警惕,而是因為鷹狼衛這一次鬧出的動靜實在是太大了。
曾經冀州的州治其實并非是鄴城,而是是常山國的高邑。
但是袁紹后來將州治搬遷到了鄴城。
這其中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因為鄴城地處于北方地區的道路要沖地帶,道路四通八達。
恰好在冀、青、幽、并、兗、豫、司隸等七州的偏中心地帶,以此地為中心向外輻射,人員與物資的來往與補充都較為方便。
鄴城作為魏國的都城,發展到如今,其實已經經歷了兩次擴建,大量的人口涌入了鄴城內外。
袁紹建國稱制后,為了讓治下一眾世家豪強能夠順他心意,為他所用,不僅給與了他們許多好處,還動用了手段,讓其將宗族主支人員基本都搬遷到了鄴城之中。
這其中,就包括了毋極甄氏……
鄴城的鷹狼衛衙署,是由原來鄴城的官署所改建,占地面積頗為廣闊。
自從九月開始,這里被改建為鷹狼衛的衙署之后,四周的百姓便能夠經常看到穿著鷹狼服的緹騎進出其中。
來往的行人也會刻意的避開鷹狼衛衙署,畢竟經常有穿著鷹狼服的緹騎用鐵索索拿著一些囚犯,從這條路經過,將其帶入衙署內的監獄之中。
此時的鷹狼衛衙署之中,寂靜的可怕,就算是落針也可聽聞。
張季身穿一身紫衣,雙目微閉,端坐于座椅之上,雁翎刀被他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之上,沒有掛在腰間,他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大堂之中,一眾身穿著赤色鷹狼服的千戶官皆是挎弓佩刀,全副武裝,在鷹狼服之上還穿著一件護胸的罩甲,垂手立于兩側。
堂外的庭院之中,站立著的鷹狼衛,全部身穿著牙白色的鷹狼服,他們全都是鷹狼衛之中的百戶官。
直到出了庭院之后,才能看到身穿著藍衣和黑衣的鷹狼衛。
原先鷹衛的的鎮撫使楊尉升任為吏部尚書之后,許安便將張季提拔成了鷹衛的鎮撫使,補了職位空缺。
張季很久之前就已經被許安放到了鷹狼衛之中歷練,他從一名普通的緹騎做起,靠著自己打拼得來的功績,一步一步的爬到了鷹狼衛千戶的職位。
十余年的時間,張季早已經不再是那個瘦小孱弱,只能拿著旗幟跟在許安身后沖鋒的小鬼了。
他如今也已經二十有五,很早便已經過了成家立業的年齡。
腳步聲從堂外傳來,張季緩緩睜開了眼睛,離開了座椅,站立了起來。
一名和他一樣同樣身穿著紫色鷹狼服的人在這時正好走入堂中,見到張季,那人臉上露出了笑容。
“好久不見。”
鷹狼衛身上的衣服代表其在衛中的等級,從下到上,為玄(黑)、藍、白、紅、紫、香(土黃色),共有六色。
紫色的鷹狼服,在鷹狼衛之中只有鎮撫使能夠穿戴。
而鷹狼衛之中,一共只有兩名鎮撫使,分別掌管鷹衛與狼衛。
“確實是好久不見。”
張季的臉上也是露出了笑容,來人正是狼衛的鎮撫使——趙績。
許安當初安排他進入鷹狼衛之時,就是在趙績的麾下任職,從河南郡到冀州漳水,一路之上他都跟在趙績的身后學習,嚴格意義上來說,趙績比起許安更像是他的大哥。
趙績和張季簡短的寒暄了一下之后,便停止了交流,他這一次來的目的并非是敘舊,而是為了完成許安定下的任務。
張季自然也明白事情的輕重,他拿起放在桌上的雁翎刀,站到了右側的首位。
公審素來由狼衛主持,所以這一次行動的指揮官是作為狼衛鎮撫使的趙績,而并非是他。
趙績走到了大堂的中央,而后轉身面對著堂中眾人,鄭重其事的從懷中取出了一枚印璽。
一名身穿著赤色鷹狼服的千戶,站在他的身旁雙手懷抱著一封詔書。
“奉道君法旨。”
趙績神色肅然,握持著手中對于印璽,沉聲言道。
“駕貼上但凡有名之人,不得走脫一人。”
“按名拿人,依法定罪,抄沒家產,緝拿要犯!”
趙績停頓了一下,冰冷的目光從堂中一眾千戶官的身上掃過,他的語氣驟然一冷,大堂之內的溫度甚至都因此下降了幾分。
“膽有反抗者,就地格殺!”
“查糾不法,肅清河北,以正朝綱,重定乾坤!”
“布告天下,咸使聞之。如律令!”
“諾!”
一眾鷹狼衛緹騎皆是轟然應諾。
旋即,整個鷹狼衛的衙署皆是沸騰了起來。
趙績手持印璽,闊步走出大堂,張季緊隨其后,一眾鷹狼衛的千戶官亦是緊隨向前。
馬嘶聲起,趙績已經是跨上了戰馬,一眾鷹狼衛緹騎,跟隨著趙績向著城東的方向疾馳而去。
鷹狼衛的衙署沸反盈天,就在趙績帶領一隊緹騎走后,更多的鷹狼衛緹騎涌出了鄴城鷹狼衛的衙署,在百戶官和千戶官的帶領之下,向著城外疾馳而出,向著河北各地飛馳而去。
猶如暴漲河水一般的馬蹄聲在鄴城城中響起,不僅是引起了鄴城之中尋常百姓的注意,也引起了鄴城中一眾世家豪強的警惕。
但是他們剛剛想要打探一下消息,便發現街道之上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已經布滿了頭戴著黃巾的軍兵。
鷹狼衛根本沒有掩飾自己的形跡,巨大的馬蹄聲很快便傳入了甄氏的宅邸之中。
甄宓坐在書房之中,正在看書,也是聽到了那喧嘩的聲音。
她并沒有疑惑多久,很快書房的便被打開,幾名女仆已經是走了進來,隨行的還有幾名手執環首刀的家兵。
甄宓發現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惶恐。
甄宓何等聰慧,她轉念便想到了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兄長,可否告知小妹外面到底是發生了什么情況?”
甄宓走出書房,先是對著自己的兄長行了一禮,蛾眉微蹙。
“街道之上出現了不少的明軍,宅邸的四周通道已經被明軍控制住了。”
雖然甄宓只有十三歲,但是甄儼從來沒有將自己的小妹當成過小孩。
甄宓自幼聰慧過人,很多時候見解甚至超過了尋常的大人。
相士劉良為甄氏以及甄逸其他子女看相態度皆是平常,唯有看到甄宓之時,神色動容,指著甄宓說道:“此女貴乃不可言。”
“兄長不要告訴我,宗族沒有將藏錢還有藏糧全部繳納出去。”
甄儼臉色一僵,想到了之前甄宓對他的諫言,讓他將所有的藏錢和藏糧都繳納出去,包括密庫之中的錢糧,最多只留下一成的錢財。
看到甄儼的臉色,甄宓心中不由的嘆息了一聲,終究是她人微言輕,動搖不了宗族的決定。
“宗族留下了幾成?”
甄儼目光閃爍,避開了甄宓的視線,嘆息道:“差不多五成。”
甄宓白凈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無奈,身處大家,她很清楚自己的命運并不能夠由自己決定,早已經和宗族綁在了一起。
她年歲尚小,說的話并不被宗族重視,本以為讓兄長去諫言能夠有些作用,但是看起來宗族的人并沒有采納她的意見。
“看來,我甄氏數百年的基業,恐怕要就此葬送了……”
甄宓搖了搖頭,輕嘆了一聲。
“兄長,還讓家中的仆役全都放下刀兵,不要做抵抗之舉,家中仆役不過數百人,城中明軍卻有上萬,豈有勝算?”
甄儼嘆息了一聲,對著站在庭院內的幾名家兵擺了擺手,幾名家兵直接丟下了手中的刀劍,他們其實也都知道這樣做,只是以卵擊石,但是手中有兵刃,心中好歹也有少許的安全感。
“撞門。”
趙績輕輕一擺手,示意站在門前的一眾緹騎散開,對著身后早已經等待許久的力士下令道。
“諾!”
一眾力士轟然應諾,舉起了放在地上的撞木。
甄氏宅邸的大門遲遲沒有打開,趙績也不準備再等了。
不過還未等力士抬起撞木沖向大門之時,久未有動靜的甄氏宅邸大門在這一刻從內打開。
趙績雙目微瞇,抬起了右手。
后方,一眾身穿著玄衣的鷹狼衛緹騎已經是舉起了手中的弓弩。
泛著寒芒的弩箭正對著甄氏宅邸的方向,他們所有的人注意力卻是都放在了趙績的右手,一旦趙績的右手握成拳頭,那么他們便會毫不猶豫的激發手中的弩機。
“停。”
趙績沒有握拳,而是緩緩放下了舉著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