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慶功酒,其實是以茶代酒,并且一吃完飯,就跟著惲政委回支隊開會。等開完會,開著單位的車回到陵海,已經是晚上九點多。
工作日在單位不能喝酒,但回到家可以喝。
女婿不但立了大功,還賺了大錢,姜媽別提多高興,準備了一大桌子菜,甚至把上次韓總回來時沒喝完的大半瓶五糧液拿出來了。
“昕昕,你寄回來的火腿怎么吃?一買還是好幾根,我不會做。”
“燉湯,還有人切成薄薄的片兒,生吃。”
威宣火腿是南云最著名的特產之一,姜媽從來沒做過這樣的高檔食材,苦笑道:“生的怎么吃。”
“你就知道燒飯,除了燒飯還知道什么?”
老姜同志在派出所干了大半輩子,政治覺悟比姜媽高,埋怨了一句,急切地問:“昕昕,一等功的軍功章呢,拿出來讓我看看,我還沒見過呢。”
“這兒呢,跟二等功的差不多。”姜悅從包里翻出獎章和證書,欣喜地走了過來。
老姜連忙抽出紙巾擦擦手,從女兒剛打開的盒子中,小心翼翼取出獎章,感嘆道:“原來這就是一等功的軍功章啊,我們所里那么多民警,這些年有人立過三等功,也有人立過二等功,就是沒人立過一等功。”
“爸,要是有那么容易立,那還能叫一等功?”
“這倒是,聽說在部隊,只要立到一等功就能提干!”
老姜拿在獎章愛不釋手,想想又眉飛色舞地說:“昕昕,算上這個一等功的,你已經有四個軍功章了。好好干幾年,再立幾個,到時候就能跟電視上的那些英模一樣,把胸前掛得滿滿的。”
姜媽比較現實,一邊催他們趕緊吃,一邊坐下道:“立功多危險,平平安安的挺好,要那么多軍功章做什么?”
“你不懂。”
“我怎么就不懂了,六隊的錢俊廣上老山前線打仗,立了個一等功,可腿被炸斷了,變成了殘廢,比王瘸子還瘸!”
這個話題太沉重,韓昕連忙端起杯子:“爸,喝酒,你多喝點,我明天要值班,只能喝這一杯。”
姜悅下意識問:“你剛出差回來,單位不讓你休息兩天,不給你放兩天假?”
韓昕跟老丈人碰了下杯子,喝了一小口,微笑著解釋道:“如果是平時,領導肯定會讓我休息兩天。但現在不是平時,國際禁毒日,禁毒宣傳月,單位一大堆事,領導同事一個比一個忙,我幫不上大忙,只能留守單位值班。”
姜悅反應過來:“這么說你們支隊也要搞大活動?”
“一年就這么一次,要把聲勢營造出來,大活動小活動一個接著一個,我至少要在單位值一個星期班。”
“什么大活動?”
“明天上午是集中銷毀毒品和禁毒宣傳月啟動儀式,要采用‘無害化’焚燒技術,集中銷毀一千公斤毒品。市局跟濱江報業集團聯合搞的,全程會在網上直播。”
韓昕拿起筷子,又微笑著補充道:“這不只是禁毒日的活動,也是紀念林則徐虎門銷煙一百八十一周年。市局領導和省廳禁毒總隊的領導會出席儀式,聽說各區縣公安局禁毒部門負責人也要參加。”
“銷毀一千公斤,我們濱江有那么多毒品嗎?”老姜同志好奇地問。
“不光今年繳獲的,也有去年和前年繳獲的,各區縣公安局繳獲的毒品都送過去了。而且要銷毀的不只是海洛因、冰毒和K粉那種常規毒品,也包括一些被濫用的管制藥品。”
“我說哪來那么多呢,原來是幾個區縣公安局一起湊的!”
“毒品又不是海關查獲的走私貨物,不可能拍賣,不存在廢物利用,正好借這個機會統一銷毀掉,省得占用物證中心的庫房。”
“這倒是,不銷毀掉,保管起來多麻煩,萬一少了幾克,負責保管的人要吃不了兜著走。”
老姜話音剛落,姜悅又好奇地問:“除了銷毀毒品,還有什么活動?”
“多了,明天下午楊局和肖支要去市政府新聞中心,開新聞發布會。通報這幾年我們濱江的禁毒形勢,采取的相關措施,取得的成績等等;
后天上午,啟動‘濱江最美禁毒人’評選,‘濱江發布’、‘平安濱江’、‘濱江禁毒’都會發布投票,我們單位的候選人是任支,到時候記得幫我投票。”
韓昕頓了頓,接著道:“濱江電視臺那邊要播放我們濱江禁毒的紀錄片,李亞梅你認識的,為了拍攝剪接這部紀錄片她忙了一個多月。接下來還要協調媒體,對一系列活動進行后續宣傳。
再就是聯合各分局進校園、進企事業單位搞禁毒宣傳,領導提出了要求,在禁毒宣傳上,要實現對全市高校和中小學的全覆蓋。還打算選個人流量比較大的廣場,開展現場宣傳。
等這些活動搞差不多了,最美禁毒人的投票也差不多結束了,要聯合市委宣傳部和文廣新局搞一臺晚會,對禁毒先進集體、先進個人和評選出的最美禁毒人進行表彰。”
又要表彰……
姜媽忍不住問:“昕昕,這次有你嗎?”
“什么有沒有我?”韓昕笑問道。
“先進個人,還有那個什么最美禁毒人?”
“先進個人好像有我,最美禁毒人沒有我。”
“直不直播,能不能在手機上看到?”
“應該有直播,但估計有直播也看不到我,可能連文字新聞上都不會有我的名字。”
“為什么?”姜媽不解地問。
韓昕正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姜悅連忙道:“先進個人有好多,怎么可能都上鏡,只有最美禁毒人才能上鏡。”
禁毒民警不是社區民警,一般情況不會拋頭露面。
老姜同志很清楚女婿的身份要保密,生怕老伴擔心又不能解釋,干脆換了個問題:“那個最美禁毒人,我們陵海分局有沒有?”
“有啊,我師傅藍豆豆,聽支隊領導說本來沒打算評她的,因為她去年剛評選上了,總是老面孔不好。可我們陵海分局禁毒大隊總共三個民警,黎大這個大隊長上任時間不長,李亦軍就更不用說,只能評選我師傅。”
老姜喝完杯中酒,拿起手機笑道:“今天局里的公眾號剛報道過她,發的還是喜報。”
“分局的公眾號報道算什么?”
韓昕放下筷子,也拿起手機,點開還沒解散的戰隊群,笑道:“今天中央臺的新聞直播間,報道了我們剛結束的禁毒實戰大比武,有她接受采訪的鏡頭,整整十七秒。”
能上中央臺已經很厲害了,能被中央電視臺采訪更厲害。
姜悅將信將疑,湊過來問:“有特寫鏡頭?”
“不信你看。”
“我看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藍豆豆果然英姿颯爽地站在帶有中央電視臺臺標的話筒前,侃侃而談查獲一起毒案的經過,最后竟舉著拳頭擲地有聲地表示,會堅守崗位嚴格查緝,絕不讓一克毒品流入內陸省份!
姜悅很佩服也很羨慕,不禁笑道:“又上中央臺的新聞,你師傅越來越厲害,看來我師傅怎么趕也趕不上!”
姜媽一如既往的保守,嘀咕道:“再厲害也是個女的,女的要那么厲害做什么。”
“媽,這是上中央臺!”
“上中央電視臺又怎么樣,現在誰看?”
姜媽幫女婿盛了一碗湯,想想又帶著幾分不屑地說:“她是政協委員嗎,應該不是吧,她再厲害還能有琳琳厲害。”
典型的幫親不幫理。
姜悅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老姜也覺得老伴的政治覺悟有待提高,不然真跟不上這個蒸蒸日上的人民警察家庭了。
韓昕倒不覺得丈母娘有什么不好,畢竟她本來就是個沒什么文化的農村婦女,只是隨著城市建設的發展,稀里糊涂變成了市民。
但骨子里依然是那個對自己特別省,對別人特別摳,喜歡斤斤計較,甚至喜歡占小便宜,但對家人尤其對子女特別無私的農村婦女。
韓昕不由想起了去世多年的奶奶,奶奶生前跟她一樣,甚至有之過而無不及。
可在那么艱難的情況下,已經年邁的她卻撐起一個家,把自己這個不爭氣的孫子撫養大,然后送進部隊。仔細想想,她們真的很偉大,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女人。
韓昕感慨萬千,正內疚著,手機突然響了。
看看來電顯示,竟是“分局公敵”打來的。
老姜生怕影響女婿的工作,自顧自斟上一杯,旋即放下酒瓶指指陽臺。
韓昕歉意地笑了笑,起身走到陽臺,拉上客廳的移門,劃開通話鍵問:“師娘,是不是想我師傅了?想她你應該給她打呀,給我打電話做什么。”
余文強正在所里值班,愁眉苦臉地說:“我們剛通過電話,剛視過頻。”
“吵架了,你又惹我師傅不高興了?”
“什么叫又啊,別開玩笑了,說正事。”
韓昕抬頭看了一眼剛跟出來的女友,很自覺地打開免提,捧著手機問:“什么事?”
余文強深吸口氣,苦笑道:“這事我只跟你說,千萬別告訴別人。她說今天下午,總隊政委找她談話,想把她借調到總隊,問她愿不愿意。”
對大多民警而言,能去總隊機關工作,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
但對“分局公敵”來說,卻不是一件好事。
畢竟江城那么遠,藍豆豆真要是去,那就意味著他們要兩地分居,連孩子到時候都不知道怎么辦。
這么大事,韓昕可不敢輕易發表意見,笑問道:“我師傅答應了嗎?”
余文強靠在椅子上,很糾結地說:“總隊政委沒讓她當場回復,給了三天時間,讓她考慮考慮。”
姜悅沒想到“分局公敵”這么晚打電話竟是因為這件事,更沒想到藍豆豆比想象中更厲害,居然被省廳禁毒總隊領導看中了,想把藍豆豆借調去省廳工作。
她很清楚這關系到一個家庭能不能正常運轉,一個勁兒給韓昕使眼色,生怕男友說錯話。
韓昕微微點點頭,追問道:“那我師傅是怎么想的?”
余文強又一連深吸了幾口氣,五味雜陳地說:“剛才視頻時她說不想去,但我們結婚這么多年,她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我能不知道嗎?她心里應該是想去的,畢竟這個機會太難得了,只是舍不得我,舍不得孩子。”
江城跟濱江不一樣,江城那是省會!
更重要的是,發展的平臺也不一樣。
韓昕實在給不了意見,只能順著話題問:“師娘,你是怎么想的?”
余文強拍著大腿,無奈地說:“我當然不希望她去,可我能反對嗎?真要是不支持,不讓她去,她將來要是后悔了怎么辦。”
“想想這道選擇題是挺難做的。”
“剛才接到電話,我整個人都傻了,再說這是借調,又不是正式調動,省廳的編制那么緊張,想解決編制有那么容易嗎?多少人被省廳和市局借調去干一段時間活,然后又回來了。借調單位不把她當自己人,回到本單位領導同事又有看法,這跟兩腳踩空差不多。”
能聽得出來,分局公敵很“惆悵”。
韓昕突然有些同情他的遭遇,感同身受地說:“如果只是借調,那這件事是要好好考慮考慮。”
“可總隊領導說會想辦法幫她解決編制,不過需要時間。”
“領導說的話,靠不靠譜?”
“我擔心的就是這個,而且她不去一樣有機會進步。你說這事鬧的,我今晚就算不值班,這覺也睡不好。”
聽著“分局公敵”唉聲嘆氣,想到王曉慧晚上吃火鍋時說藍豆豆把“分局公敵”折騰成了什么樣,姜悅禁不住笑了。
韓昕也想起曾跟藍豆豆說過,她已經打遍濱江無敵手了,接下來只有對標“分局公敵”,讓“分局公敵”做成功女人背后的男人。
沒想到一語成讖,這一切來得如此之快。
韓昕越想越搞笑,捧著手機道:“師娘,你遇上的這是‘幸福的煩惱’,我實在給不出建設性意見,我建議你跟我師傅再商量商量。”